孩子(1 / 2)

香積寺依山傍水, 佛塔、殿堂重重疊疊,占地十分廣闊。女眷們能去的地方就那麼幾個, 所以佛寺除了上香, 也包含遊玩的功能。

三月,香積寺桃花盛開, 慕明棠和祝太太、祝家幾位小姐求了簽後, 又順理成章去後院看花。謝玄辰和祝楊宏護送女眷出門, 女子們在前麵看花, 他們倆就走在後麵, 慢悠悠地跟著。

兩邊鳥語花香,落紅如雨,祝楊宏和謝玄辰雖然都欣賞不了花有什麼可看的,可是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精神也不知不覺放鬆。祝楊宏隨意和謝玄辰說著話, 問:“許久不見,王爺近來身體可好?”

謝玄辰也不深究祝楊宏這話到底是問什麼, 反正見了麵問安, 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謝玄辰眼神望著前麵, 隨口道:“尚可。”

尚可。祝楊宏默默琢磨了一會這兩個字的含義,他問的含糊, 謝玄辰答的也含糊。這其中的內涵,就隻能靠兩個人意會了。

祝楊宏心中揣摩,不由悄悄看向謝玄辰,想從謝玄辰的神態上看出些端倪。他這樣一看, 才發現謝玄辰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麵。

祝楊宏順著看過去,見自己的女兒正跟在安王妃身後,不時指著路邊的花給慕明棠看。祝楊宏有自知之明,至少知道謝玄辰不會在看他的女兒,那就是在看王妃了。

祝楊宏不由想起曾經謝玄辰的模樣,那時候的謝玄辰少年輕狂,英姿勃發,滿眼都是蓬勃的野心,哪裡會有閒心賞花看月。可是現在,謝玄辰緩步行走在花樹下,眉目依然英氣,眼神卻有了不經意的溫柔,仿佛曾經那把咄咄逼人的利劍藏入刀鞘中,不再讓人望著就生出戒備,可是殺傷力卻比往日更甚。

今昔這番對比,不由讓祝楊宏心情複雜。也是此刻氣氛輕鬆,祝楊宏帶著談笑的口吻,和謝玄辰說起家常來:“王爺成名早,這個年紀對於建功立業來說著實年輕,可是放在家中,也不算小了。王爺既然已經成家,這兩年又有難得的安穩日子,為何還不考慮要孩子?”

謝玄辰本來隻分了一小部分注意力給祝楊宏,等聽到祝楊宏的話,他狠狠怔了一下,才接上話:“你說孩子?”

祝楊宏以為謝玄辰還是少年人心態,或者小年輕夫婦還想多過兩年二人世界,所以這段時間故意不要孩子。祝楊宏拋卻政治立場,單純以一個過來人的口吻,勸道:“末將知道王爺還年輕,不欲被孩子束縛,可是從軍之人生死無常,等王爺再大一大,就知道如今這種早出晚歸、平平淡淡的日子有多可貴了。趁現在難得安穩,正該為子嗣做打算。”

謝玄辰一直端著表情,努力表現出一種寵辱不驚、見慣風雨的淡定來。可是他的內心裡,卻掀起狂風巨浪。

他這是被人,催起要孩子來了?

天地可鑒,他到現在為止規矩的很,無論白天黑夜沒有絲毫越距,他去哪裡搞個孩子出來?

然而這種事情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反正謝玄辰是不好意思和曾經共事的同僚說,你彆看我成親了快一年,其實並沒有行過夫妻之事,甚至,連擁抱之外的身體接觸都沒有。

謝玄辰紮心了,他感到很難受,於是努力在外人麵前維持著身經百戰的模樣,口穩淡淡,說:“急什麼,我和她都年輕,現在還不急著要孩子。”

祝楊宏一聽就明白了,愈發苦口婆心:“王爺和王妃正值年輕,想多輕鬆兩年在所難免。可是末將卻覺得,趁著這段時間清閒,王爺守家在地,正該趕緊要孩子。不然萬一什麼時候戰亂忙起來,王爺不得不掛帥出征,缺席了孩子成長,日後回想起來,終究是憾事。”

謝玄辰聽到怔了一怔,這樣的口吻他非常熟悉,之前還在軍中打仗時,閒暇時和眾人聊天,許多人都曾有過這樣的感歎。沒想到祝楊宏堂堂鎮守一方主帥,竟也有同樣的遺憾。

謝玄辰問道:“你家長子,已經多大了?”

“今年十八,隻比王爺小一點。”祝楊宏感歎,“他和老二出生的時候,我也和王爺一樣,一心想著打仗,收複失地,總覺得家事瑣碎輕微,緩一緩不要緊。可是前年,我的次子戰亡於戰場上,我為他送靈時,才驚覺我上一次和他閒話家常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從小到大,我專門陪著他們的時間,太少了。”

謝玄辰無聲歎了口氣,男人之間表達感情總不如女子充沛,謝玄辰也隻是拍了拍祝楊宏的肩膀,低聲說:“節哀。”

祝楊宏慢慢搖頭,說道:“所以去年,我便動了隱退的心思,從前線上撤下來了。我已經缺席了好幾個兒子的成長,好歹不要再缺席女兒們的。她們馬上就要出嫁,若是錯過了這段時間,等她們到了夫家,我和她們一年隻能見一兩次,那就更和陌生人一樣了。趁她們現在還在室,儘量多陪陪家裡。王爺不要嫌我逾越,正是因為我抱憾終生,才忍不住多和你說兩句。”

“我明白。”謝玄辰說道,“我父親從小也沒時間管我,所以直到最後,我和他的關係都非常緊張。等我母親死後,我和他連好好見麵都做不到。”

祝楊宏說他遺憾,謝玄辰又何嘗不遺憾呢?謝毅雖然對他嚴厲,不假辭色,可是畢竟是他父親。殷夫人走後,謝毅就是這世上,他最後的血脈親人了。

可是謝毅卻也突兀離世,他甚至連謝毅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這些事情說起來就是一筆糊塗賬,謝毅扶正外室,算不得一個好父親,謝玄辰作為兒子也沒做多好。謝玄辰至少希望,日後他的兒子,不要再重蹈他們父子的覆轍。

祝楊宏和謝玄辰開始相互防備,相互試探,現在說起家事來,反倒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祝楊宏說道:“我幾個女兒說親一事,多謝王妃出力。若沒有王妃牽線,她們幾個女孩子的婚事指不定要多難呢。王妃這個人情,我們祝家虧欠大了,末將銘記在心,感激不儘。”

謝玄辰說:“她總是待在府裡,也時常無聊。難得有和她投緣的,以後,還勞煩你夫人多陪她走動。有人邀約,她才能放心出門。”

謝玄辰雖然不服氣慕明棠說他無聊,但至少有自知之明,總是待在王府裡,確實挺悶的。能有一個話題投機又信得過的人陪慕明棠到外麵散心,著實難得。

兩人相互托了人情後,關係變得前所未有的融洽。祝楊宏借著勢頭,趁機說起樞密院的瑣事來。祝楊宏雖然調回京城,是眾人眼裡是了不得的升遷,可是祝楊宏這段時間在樞密院的經曆,卻不甚愉快。

他是武將,而樞密院,乃至全京城的官員,基本都是文官。武將和文官天生有隔閡,祝楊宏實在和那群人談不到一起去。

這樣一來他的位置非常尷尬,武將覺得他升遷,春風得意,和文官同進同出,難免會心有芥蒂;而文官卻又看不上他是個莽夫,有什麼要緊事都不讓他經手,隱隱還防著他。就連皇帝,也隻是把他放在明麵上當擺設,其實並不委以重任。

這樣的境遇,和祝楊宏想象中天差地彆。祝楊宏在雅州時,乃是名鎮一方的主帥,下屬對他畢恭畢敬,百姓見了他也尊敬有加,沒想到到了王都京城,待遇卻完全翻了個個。

隻因為祝楊宏是武官,所以生來就低一等,文官和他說話,他應該感到榮幸,就算被甩冷臉,也是應有之事。祝楊宏已經徹底意識到,在這種環境下,他永無出頭之日。

這種感覺並不好受,祝楊宏自己尷尬就算了,他自己半生已過,浮名已是虛妄,可是女兒的親事也受到影響,就讓祝楊宏非常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