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錦年其實不太欣賞這段經曆。
她輕咳一聲,微側左腿,繃直腳尖。
今天她穿了一雙綁著黑色蝴蝶結的高跟鞋,緞帶鬆開了一截。傅承林不言不語地彎腰,幫她把那個蝴蝶結重新係上,他沒說一個字,但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腳踝。
她咬著嘴唇不肯服軟,不願看他究竟在做什麼。
心跳快如擂鼓,她無能為力無計可施,索性一扭頭凝望著映在車窗上的屬於她的倒影。隨後,視線延展到更遠處,漆黑如墨的夜幕令她放鬆。
她盤算著明日基金指數,又在掛念弟弟的高考成績——他考得好當然好,萬一分數偏低,那填誌願、選學校、找導師一係列的問題,都等著他自己解決了。
她脫口而出一句:“薑宏義,你想好要學什麼專業了嗎?”
薑宏義的語氣怏怏不樂:“金融。”
傅承林不動聲色地收買他:“很多人都在學金融。為什麼?因為前景可觀。你選了這條路,我們能一起做點兒實事……”
他還沒說完,薑宏義已經接話:“我第一誌願是金融沒錯,怕就怕腦子裡冒出來彆的一茬想法。”
傅承林盯著他的姐姐,回答道:“你可以試試互聯網、硬件、貿易、建築、醫藥、化學……這些行業裡,我都有熟悉的朋友。”
轎車即將抵達目的地,車速減緩,高樓大廈從視野中消失,剩下一片紅磚白瓦的小區——這裡是薑錦年父母的住所。他們家曾經住在更簡陋的老街巷裡,無房產證明,僅僅是租客。
後來,薑錦年上班掙了些錢,拚命往家中塞,父母的條件好上不少,租住的場所換了個檔次,興許是奔著小康去了。但她無法否認,她的家產比起傅承林依然差得遙遠。
傅承林跟著他們姐弟進了家門。
弟弟信誓旦旦地保證,父母都不在家,父母都去舅舅家打牌了,不到十一點不會回來。然而正門一開,父母二人並肩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看得津津有味。
母親瞧見薑錦年,欣然道:“年年回來了,今天不忙了?咋不跟家裡說一聲。”
薑錦年推搡著弟弟打頭陣。不過傅承林那麼明顯的一個人,她想藏也藏不住,他光明正大站在他們家客廳裡,單手拎著薑宏義的黑色書包,成功做出一副與薑宏義玩得很好的假象。
父母正要開口,薑錦年趕忙道:“這是我……是我同學。”
哎……
好蒼白的解釋啊。
她忽然懊惱又後悔。
她不該年少無知,在牆上貼他的照片。
既然薑宏義能認出他,那麼她的爸爸媽媽肯定也能。如果傅承林長了一張讓人遺忘的大眾臉也罷,要怪就怪他不是大眾臉,薑錦年的父母果然一眼識破他的身份,端茶倒酒洗水果一連忙著招待他。
他再三感謝地收下,時不時瞥一眼薑錦年,她明白他的意思,隻能說:“你等著,你坐好,我給你煮一碗餃子。”
薑錦年前腳剛走,傅承林後腳跟去。薑宏義見狀,也要湊熱鬨鑽廚房——他晚飯根本沒吃飽,他也想再補幾隻餃子,可他剛往那個方向踏出一步,他媽就一把揪住他,念叨:“彆打擾你姐姐了,你還沒看出來嗎?”
薑宏義朝廚房做了個鬼臉。
*
廚房麵積狹小,僅容兩人並排。
薑錦年從冰箱裡找到了餃子,打開燃氣灶,架鍋燒水。傅承林跟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後麵,她有些不耐煩,卻聽傅承林問了一句:“你在這裡長大麼?”
薑錦年搖頭:“不是,在環境更差的地方,你想象不到的那種地方。”
隨後,她就一言不發。
傅承林轉移話題,與她聊了一會兒證券行情、彙率波動、大盤走勢,聊到餃子煮好,挨個兒翻起了白肚皮。她用漏勺把它們撈出來,盛在一個乾淨的瓷碗中,她還把廚房窗戶打開,讓冷風一股腦灌進來,餃子能涼得更快一些。
她抬頭望見了天空:“今晚月色真美啊。”
傅承林低頭在她耳邊呼吸,他可能已經挨近了她的頭發。他問:“是我想的那個意思麼?”
“不是,”薑錦年應道,“隻是一句單純的感歎。”
眾所周知,“我愛你”這三個字,被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含蓄地翻譯成“今晚月色真美”。
可惜薑錦年說,她隻是在感歎。
傅承林站回原位,沒有失落也沒有歎息,他拿起一瓶山西老陳醋,翻過瓶口倒進碗裡。怎麼能倒這麼多醋?薑錦年以為他餓急眼了,她趕緊拿了一雙筷子,他順勢低頭,她也沒想太多,夾起一隻餃子喂給他。
可他真的好麻煩。他吃了一個又說:“燙。”
薑錦年信以為真:“很燙嗎?”
他眸色深邃,眼神不似作假。
薑錦年端著瓷碗,正要自己去嘗,他認準時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起初要掙脫,後來莫名其妙放棄了抵抗。因為他再一次望向天空,並和她說:“雖然燙了點兒,你家的餃子確實是最好的。這個表達方法,是不是比‘今晚月色真美’更有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