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後,之前埋怨新婚妻子的男人開了口:“老鄭講過,2008年以前,咱們廠子還行。2012年走下坡,我2014年被人介紹進來。五險一金是有,穩定不穩定,咱不能跟你說板上釘釘,上個月五號車間整完一波裁員,老鄭就下崗了。”
薑錦年連忙問道:“怎麼會裁員呢?”
“不懂,”那人回答,“主任不給你乾了,你還能白乾啊。”
另一個男子促狹道:“誰他媽想乾主任,糟老頭子。”
幾人爆發一陣哄笑。
旁邊一位稍年長的大叔敲敲碗,捂住了自己的嘴,提醒道:“人老板的小孩,外地的妹子都在呢。”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塊糖,遞給寫作業的小孩子,又說:“車間裁員,那是創新產品上線,能不用人手就不用人手,都交給機器。我們坐一邊看著、監督著,乾活不累……”
高東山插問一句:“你們車間裡,是不是沒幾個年輕人?我看歲數都挺大。”
他措辭直白。
對方也回答得簡潔:“年輕人奔前程去了,能走都走。”
高東山感歎:“勞動力斷層。”
他不由得吞咽唾沫,悶頭吃起了燒雞。
薑錦年還在和那些人說話。據他們介紹:一名老員工一天能做210個配件,新上崗的職工頂多做90還不一定保證100%的合格率。三個月實踐培訓以後,產量才能顯著提高。雖然當地政府扶持製造業,但是,經費補貼也不知道花在哪兒了。
薑錦年感同身受,口中喃喃道:“招工難,運作難,貨源運輸也難。”
高東山酒醉上頭,一時忘記場合,接話道:“製造業才是實體經濟的主體,實體經濟的命脈!一天到晚炒房炒房炒什麼房?沒有實業就失業。”
他一席話畢,飯館鴉雀無聲。
他尷尬地傻笑:“嘿嘿。”
他拍自己的腦門,溫和地微笑:“我一喝多了就腦子糊塗,亂開腔,亂說話。”
薑錦年順著他的話題方向,總結道:“江行區的房子,首付七萬塊,月供一千八,我來之前查過了。我們好好工作,大概能負擔得起。”
旁邊的中年男子向她透露:“咱們廠子裡,拿了地皮,能給老員工分房。”
不止薑錦年,彆的工人們也為之一振。
薑錦年猜想:這家公司為了留住員工,考慮了幾種福利政策。她不再探聽其它消息,反複掂量今晚的談話內容。
深夜,薑錦年和高東山返回住所。
為了攀關係拉交情,高東山喝了不少酒。上樓時,他說:“我腸胃不舒服,吃的飯菜不新鮮。”
“你是不是吃多了?”薑錦年隨口一問。
電梯門合閉。
高東山按下房間樓層的按鈕,過了好半天,他才出聲:“你說我們這樣做有用嗎?”
薑錦年看他臉色如常,聲調平穩,料想他沒吃出什麼問題,不過他可能喝醉了,她就渾不在意地輕笑:“沒用,一點用都沒。我們隻是出去了一趟,聽幾個陌生人發發工作上的牢騷。基礎製造業不好做,實體經濟還在崛起,我看好它們的發展趨勢,但是,短期內……”
她還沒說完,電梯門敞開了。
高東山頭也沒抬,直接往前走。
他被薑錦年一把拉住。
他再細瞧一眼……
媽的,冷汗冒出來了。
電梯吊在某兩個樓層之間,靜止懸浮,停滯不動。
金屬門外,是半麵牆壁,半麵深淵。
“電梯壞了?”高東山問。
薑錦年回應道:“我按過了求救警鈴。”
她背靠著一側牆角,皮包放在地上,搜索著手機信號。高東山遠比她想象中平靜鎮定。他坐在她的腳邊,開玩笑道:“電梯不會墜下去吧?咱們現在是在9樓,摔下去就成兩坨肉餅了。”
薑錦年道:“那是電影情節。質量過關的電梯,一定有多重保險。”
高東山撇嘴:“我不信質檢。”
薑錦年本來沒有很緊張。但是高東山一會兒說起了《電梯驚魂》,一會兒又說,這麼久都沒人出現,沒人來救,他倆是不是要在電梯裡待上一夜,薑錦年就被他嚇得臉色發白了。
高東山把自己的水杯遞給她:“你渴不渴?”
薑錦年搖頭。
她雙手抱膝坐在了地上。
手表顯示時間:淩晨十二點半。
太晚了。
這個點,顧客數量減少。
更何況,大多數人都見過某一班電梯停運。大家會想當然地以為:這座電梯壞了,正在維修,沒什麼好奇怪的。
高東山已經做好了長期被困守的準備。
他從包裡翻出餅乾,巧克力等零食,略帶扭捏地轉交給了薑錦年。但他記得薑錦年不吃這些東西,又斟酌著收回來一小部分。最後,他說:“薑錦年,我們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做同事?我總有一些後悔的感覺,後悔寫了那份計劃書。”
薑錦年沒做回答。
因為不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
她驀地坐直,側耳細聽。
腳步越發靠近。
薑錦年呼喊道:“喂,這裡有人!救命!”
她沒顯出慌張的神色,但她心裡確實在害怕,希望有誰能來救她,誰會來呢?
傅承林的聲音憑空降落,從上層傳到她的耳邊:“彆怕,沒事,你們很快就能出來。我向你保證。”
薑錦年恍然以為自己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