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三娘:“沒扯,梳頭的婆子說扯一根白十根。”
折綰:“還有這般的說法?”
孫三娘:“我也是第一次聽聞。”
折綰:“那你想扯嗎?”
孫三娘:“留著吧,隻要換洗頭的膏了,換個能生黑發的。”
折綰悶悶笑起來,“是該換了,說句實在話,你頭上這股柚子味我真聞不習慣。”
孫三娘白她一眼,“柚子味很好聞的,你頭上的桂花味我才聞不慣。”
折綰第二天清晨送走了她,回去的時候讓素膳聞一聞,“我覺得好聞的啊。”
素膳熬了一個通宵看話本!折綰回來的時候還在看呢。幸而她眼疾手快把話本藏起來,裝作剛醒的模樣湊過去聞了聞,“好聞的。”
折綰:“我也覺得!”
素膳:“你昨晚是不是一直跟孫姐姐說話去了?沒睡吧?我跟你再睡吧?”
折綰:“行。”
素膳:“去你屋子吧?”
折綰:“好啊。”
素膳鬆一口氣。
逃出一劫。
但話本裡麵的故事還沒有看完呢,睡到下午起來再偷偷看吧。
……
袁耀見夫人風風火火的進了門,又風風火火的出了門。他見怪不怪,隻問兒子,“你阿娘做什麼去?”
袁家大郎道:“孫家姨母今日從丹陽回來,估摸著去她那邊了。”
袁耀便了閉了嘴巴,嘖了一句,“你阿娘每日忙得很。”
袁夫人——姓徐名琴,確實忙得腳不沾地。她還有一樁大事要跟姐妹們說。
孫三娘剛從丹陽回來,才進屋。她去了三個月——本是想等爹娘下葬就走的,但去的時候,爹娘見了她,彌留之際說了許多的好話,人死其言也善,回憶往昔,人死債消,她哀傷之餘,便又為爹娘守了三個月的墓。
先讓阿隼回書院讀書,準備明年的春闈,隻留下了雁雁和瑩姐兒跟著。她也沒讓兩個孩子跟自己住在墓前,隻讓兩人住在她買的宅子裡。
如她所想,爹娘一死,大哥對她也沒了那股氣勢,反而老老實實起來,整個人諂媚得很,對她低下了頭顱。
她是夏日走的,回來都入秋了。屋子裡倒是乾乾淨淨,隻她從丹陽帶了許多東西回來要歸置,便亂得很。
丫鬟婆子們都在搬箱籠,
() 等搬完了,孫三娘一轉身,便見徐姐姐憋著話坐在那裡。
這回雁雁和瑩姐兒都跟著回來了,見她這般也好奇地很,隻不敢亂問長輩的話。
折綰便將兩個小的趕了出去,給孫三娘和徐琴都沏了茶。
徐琴喝茶堵嘴巴。
孫三娘樂道:“徐姐姐,你要是有什麼話便直接說。”
徐琴:“等你忙完,我憋得住。”
折綰可憋不住:“到底什麼事情啊?”
徐琴:“哎喲!你們這麼一個個的問,我哪裡憋得住嘛!”
折綰和孫三娘都笑得不行,“那你就說嘛。”
於是,孫三娘還沒有來得及說丹陽郡的事情,徐琴就大聲道:“我娘家的族長找到我,說要給我單寫一本傳記。”
孫三娘眼睛亮起來,“這可是大事。”
按照當地的規矩,外嫁女是不能入族譜的。這是老祖宗的定下的規矩,後人輕易不敢違背。
可有了出息的外嫁女該如何拉近關係,為自家門楣添光耀呢?
祖宗是死的,後人是活的,於是就有了給外嫁女寫傳記的事情。
他們將傳記跟族譜一塊珍藏在祠堂,受後人傳承和供養。
徐琴笑著道:“我可是徐家第一個寫傳記的。”
折綰很是為她高興,“這是你應得的。”
徐琴便很是感激折綰,“當初,我在京都的時候舉步維艱,連門都不敢出,還是見了夫人您,我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所以即便她現在成了彆人恭恭敬敬叫的夫人,她也一直對折綰恭謹著。
折綰溫和道:“這都是從前的事情了,哪裡就值得你一直說,徐姐姐,你能走到今日,是你自己聰慧能乾。”
徐琴:“我就喜歡跟夫人說話,夫人一直肯定我。”
她說著說著還要哭,折綰趕緊道:“多大的人了啊。”
孫三娘:“叫廚子做個鍋子吃吧?正好配著徐姐姐的眼淚下菜。”
徐琴用帕子擦眼淚,“快彆打趣我了,我是太激動了。”
她感慨道:“我哪裡想得到今日啊。”
直到回去的時候,她已經醉醺醺了,還拉著大兒媳婦的手道:“我當時在京都,聽不懂彆人說話,彆人也聽不懂我說話,你父親就買了個妾室回來,由她代替我出門走親。”
大兒媳婦是袁耀做了閩南知州之後為兒子求娶的閩南望族,賢良淑德,聰慧伶俐,很是孝順,徐琴極為喜歡,平日裡相處得跟親母女一般。但這些微末時候的事情,她一直沒跟兒媳婦說。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緣由,就是不願意說那些事情。
這回喝了酒,她倒是想說一說了。她嘀嘀咕咕道:“我做姑娘的時候,是多麼利索一個人,爹娘寵愛我,兄姐愛護我,我自小就跟著去茶園,沒嫁人的時候,我還管著一個茶園的活呢。”
徐琴:“可是嫁了人,到了京都,我就先成了個啞巴,後頭又成了個聾子,最
後成了個膽小鬼,連門也不敢出了。()”
她哽咽起來,你不知道,當時你折姨母點名要見我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顫抖的。?[(()”
她的大兒媳婦眼眸柔得很,憐惜的問,“後來呢?”
徐琴:“後來我是帶著你小妹妹去的,她會說京話。她就給我和你折姨母做了中間人,這才能互相說上話。”
她躺在床上回憶道:“那時候,我多自卑啊,我都不敢抬頭。我結結巴巴的跟夫人說,我不會說京都話,讓她不要見怪。”
可是夫人說……
“夫人說——沒關係的,我也不會說閩南話。”
袁家大少夫人臉上露出笑容,“像是折姨母說的話。”
徐琴點頭,“是啊,她很是為人著想。後來還跟我說,哪裡有人生來就會說閩南話和京都話,都是學的。有些人學得快,那是老天爺賞飯吃,有些人學的慢,那是老天爺賞了彆的飯吃,學話這碗飯賞得不多罷了。”
她說到這裡又有些埋怨起來,“我其實學得很快的,我跟著素蘭和素膳學京都話,她們跟著我閩南話,我們同一時間學會各自話的。”
她還是有天賦的。隻是:“你父親卻不好好的教我,也不願意花那個錢請個教京都話的先生來——可他卻願意花錢買個妾室來!”
大少夫人也跟著一塊道:“是啊,現在想想,父親真是太過分了。”
徐琴:“誰說不是呢。隻是當時我還覺得挺好的,有個人可以為家裡出去交際了,是好事……是我後來出門了,有了自己的底氣了,這才後知後覺的開始不滿。”
人沒底氣的時候,連不滿都沒有。
不是不敢,是根本不會生出不滿來。
大少夫人便問,“後來呢?那個妾室是被發賣了嗎?”
徐琴便沉默起來,最後搖了搖頭,“你父親回閩南的時候,是要把她賣了的,我沒讓,讓她留在京都的宅子裡麵看屋子了。”
她小聲道:“男人真是心狠啊,當時我還以為他很喜歡她呢,為此還吃醋過,結果他把她當個玩意,活生生一個人,說賣就要賣。”
妾室雖然有些小心思,但對自己和孩子們都還行,日日還要挑水做飯,後頭又給她梳頭描妝容,事事儘心儘力,如今想起來,那些她當時有些厭煩小心思也覺得情有可原了。
“她總要為自己謀一條生路的,隻要沒有壞心眼,也算不得壞。”
大少夫人便道:“這是您心地良善,她碰見好主母了,也是她的造化。”
徐琴歎息,“如同你折姨母說的,萬事往前走,想開些,便覺天地寬廣,再回頭看曾經,那妾室也不過是一粒塵埃罷了,礙不著我什麼。”
大少夫人此後她睡下,這才起身往回走。路上碰見了小妹妹。袁家的小女兒袁蕊是招了女婿在家裡的,所以也住在袁家沒有出去。
兩人倒是相處得還行,見了麵就笑,大少夫人道:“母親剛剛睡下,你這會子過去倒是吵醒了她。”
() 袁蕊:“多謝嫂嫂了。”()
她轉身跟著嫂嫂一塊走,大少夫人就好奇問,剛剛母親說你跟著她去英國公府,為她和折姨母做中間人?
⒑想看枝呦九的《繼室》嗎?請記住[]的域名[(()
袁蕊笑起來,“是啊,我當時也還小得很呢,但膽大。”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從前,而後道:“我現在還記得,折姨母見了我就笑,誇我好看,還給了我一個紅封。”
她看看左右,小聲道:“後頭父親就跟著刕知州大人做事情了,他家的女兒是要留在家裡招婿的,不外嫁,於是父親便也學了,給我也招了女婿。”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麼樁緣故。
大少夫人捏捏小妹妹的手,“正好,你留在家裡,還能給我幫襯幫襯。”
袁蕊攀著她的手,“你不嫌棄就好了,我也幫不了你什麼。但是阿嫂,我跟你說個事情,你先不要告訴阿娘。”
大少夫人好奇,“什麼事情啊?”
袁蕊小聲道:“我準備搬出去住。”
大少夫人心一跳,既有些高興又極為舍不得,“你怎麼想的?”
袁蕊:“你也知道,我想養個戲班子,可父親母親都不願意。若是搬出去了,我也就能養了。再者,我也大了,都已經成了婚,哪裡還好跟父母一塊住,母親有你照顧著,我心裡是放心的,心中無牽掛,搬出去也好嘛,等我外頭住膩了,再回來。”
大少夫人這下子也誠心誠意的道:“你隨時回來,你的屋子肯定都在。”
她跟袁蕊分開,回到屋子裡發呆,心腹婆子過來,小聲問,“少夫人,您怎麼了?”
大少夫人:“阿蕊說要搬出去,我在想,是不是我露出了些什麼不滿來?”
心腹婆子:“萬萬不會,您即便私下裡抱怨些什麼,可心裡是念著她的,哪裡會有不滿。”
大少夫人也覺得是,歎息道:“我之前確實不滿過,隻覺得她在家裡,我不好放開手腳做事,頗有拘束,如今她要走了,我倒是舍不得,阿蕊和婆母都是好人,我反而有些小肚雞腸了。”
婆子便勸解道:“您沒有壞心,對家裡又是儘心儘力的,哪裡就稱得上小肚雞腸?隻您是人,不是聖人,哪裡就能毫無自己的情緒了?”
大少夫人便笑起來,“多虧有你在我身邊。”
她站起來,“大少爺快回來了,去煮一碗醒酒湯吧。”
***
秋日,孫晴霄要去京都了。瑩姐兒和雁雁商量著一塊去住半年。瑩姐兒回去看看宋玥娘等人,雁雁覺得去京都住一住也不錯,便跟折綰和孫三娘說了。
折綰點頭,“好啊,你們三個一塊,我也放心些。”
她笑著道:“到了京都,記得常進宮看看太後娘娘,她常寫信來念叨你們兩個呢。”
瑩姐兒:“大伯母放心,我們知曉的。”
折綰:“也幫我去看看你大舅母,她前陣子還寫信說身子不好。”
結果瑩姐兒他們剛走,折綰就收到了玉岫送來的信。
() 玉岫要回丹陽一趟。
她在信裡說(),父母身子不好?()_[((),寫了好幾次的信來,說在夢裡夢見她了。玉岫每每收到信都傷心不已,終於決定要回來一趟。
“孩子們都已經長大,兒媳婦能頂起家裡的事情,婆母身子康健,一直勸我回家看看,我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
她還要帶著平哥兒回來,“隻他一個沒有成婚,還能使喚使喚。”
折綰便跟孫三娘說了此事,“快試試我最新做出來的芙蓉膏,用了之後臉上潤滑了不少,眼角的皺紋都沒了。”
孫三娘打了個哈欠,“你放心,她風塵仆仆的,路上舟車勞頓,定然是沒有咱們臉色好。”
這倒也是。
折綰笑盈盈的躺在搖椅上搖啊搖,“咱們多久沒見了?”
孫三娘:“七年多……快八年了。”
折綰:“日子過得真快啊。”
都八年了。
她唏噓道:“我已經三十一歲了。”
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老了。
孫三娘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你老什麼?我比你可大不少。”
她也沒覺得自己老。
在閩南的日子,倒是比在京都過得舒暢。原本以為是落敗了,來過苦日子的,結果日子不知道多快活。
她思緒騰飛,突然想到了去年。
她笑著道:“去年……你很是緊張,根本不敢出門,一直在寺廟裡念經求佛。還有前幾年,你突然管著素膳不準出門,我們都以為你魔怔了。”
折綰怔怔一瞬,而後道:“你不說,我都有些忘記了。”
明明才過去不久,她竟然已經忘了。
但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很是忐忑。命運有很多轉折點,折綰一個都不敢賭。她能想得最笨的辦法,便是將素膳關在屋子裡,就在她的眼前,一眼不錯的看著她,看著她,直到夜幕降臨,朝陽又升起。
幸虧都過去了。
玉岫來的時候,便見兩人一點都沒老。她未免搖頭,“我要在你們這裡多住一段日子。看來閩南的水土養人。”
三人笑作一團。
平哥兒上前給兩位姨母行禮,折綰感慨,“他竟然如此高了。”
玉岫:“十六歲啦,若是再不高,以後難說媳婦哦。”
折綰:“不是快要定親了麼?”
玉岫哈哈大笑,“快彆說了,他是一門心思考科舉,不願意定親。”
折綰:“再過兩年也是要得的。”
玉岫:“誰管他,我是一點也不願意管了。管了大的管小的,管了小的管孫子,以後還有曾孫……我怎麼管?我就那麼一點附庸風雅的愛好,都要被磋磨了去,已經少了許多時間去古玩店尋摸好古董了。”
孫三娘:“你尋摸十個,有五個是假的——怎麼還去尋摸?”
玉岫:“你不懂,我這是樂趣。”
三人坐在一塊鬥起嘴巴來,又叫人溫了酒,就這麼坐在廊
() 下吃酒。結果寒風太冷,又搬回了屋子。
孫三娘:“我一開始就說要在屋子裡,你偏不聽。”
折綰:“她覺得外頭就著竹子雅致。”
孫三娘:“現在還雅致?”
折綰:“現在隻剩下了冷。”
玉岫白了兩人一眼,“我就喜歡!”
喜歡就喜歡吧,等下雪的時候,三人打開窗戶起了鍋子,“這般也算冷,也算熱。”
玉岫搓搓手,“怎麼如此南邊了,還這般冷?”
折綰:“京都是乾冷,閩南是濕冷。”
反正是冷的。
這般的冷天,玉岫都不願意上路。但快過年了,她要趕回丹陽郡跟父母一塊過年。
她臨走的時候還感慨道:“下次見麵,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朋友,父母,親人,在自己年歲大的時候,便是見一麵少一麵。
她如此性情的人,竟然也哭了起來,“還記得最初,我帶著阿綰去勳國公府見你的時候,你說阿綰的精神頭真好,你很是羨慕。”
當時,除了她,阿綰和三娘其實都過得並不好。
十六年過去,她們兩個都來了江南,都把日子過好了。
她上了馬車,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下來,平哥兒見狀道:“等過完年,咱們再回來?”
玉岫:“哪裡還能回來,咱們過完年就要回去了,京都的事情多,還是不能太長時間離開的。”
人到了年歲,哪裡能事事隨心去。
她抹抹眼淚,“哎,這一走,真不知道什麼再見了。”
剛說完此話,便聽見外頭有馬蹄聲傳來,玉岫趕忙掀開簾子,便見孫三娘和折綰騎著馬從後頭追了上來,正跟著馬車跑。
她歡喜的喊:“你們怎麼來了?”
折綰揚起馬鞭,笑著道:“左右無事,來送送你。”
孫三娘:“我就說你肯定哭了——得了,待會我們回城,你估摸著還要哭一場。”
玉岫又哭又笑,“你們的騎術倒是越發好了——雪天路滑,騎慢些,咱們慢慢走。”!
枝呦九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