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章(1 / 2)

“嗝。”

“嗝。”

……

沈畫站立這一會兒, 老太太還在一刻不停地打嗝。

朱阿姨忙走過去給老人順胸口,可一點兒用都沒有。

她回頭,眼睛通紅地看著沈畫:“老太太打嗝起來, 覺都睡不成,勉強睡著了, 可睡著都還打嗝, 怎麼都止不住。”

沈畫走上前去, 低聲說道:“您把老太太扶坐起來。”

持續不斷的打嗝導致老太太無法正常呼吸,心慌氣短, 進食進水都很少, 體弱無力, 再加上無法睡眠, 整個人精神頭極差。

老太太很瘦, 朱阿姨扶著老太太坐下。

可老太太自己根本坐不住, 隻能由朱阿姨撐著。

“你看這可怎麼是好?”

朱阿姨問。

沈畫沒吭聲, 她伸手順著老太太脊背往下,找到脊柱下方的腰俞穴開始按壓,而後再一路往上,命門、至陽、大椎、百會,這都屬於督脈穴位,一路按上去。

而後,再到正麵的任脈穴位,從天突到膻中穴, 再到中脘、神闕、氣海和關元穴。

沈畫一路按下來, 差不多十分鐘左右。

朱阿姨緊張地扶著老太太,心裡想著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

當沈畫收手的時候,朱阿姨忍不住看向沈畫:“不行的話就還是叫顧大夫……”

朱阿姨話音未落, 就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

她一愣,接著就目瞪口呆。

這……

老太太這是睡著了!

就靠在她肩膀上睡著了!

沈畫幫著朱阿姨把老太太放平躺床上,朱阿姨激動得滿臉漲紅,卻又怕驚醒好不容易睡著的老太太。

她聲音壓得極低,跟沈畫說:“沈大夫,這是成了?”

朱阿姨激動得不行。

老太太這會兒安穩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打著微鼾,完全沒有再打嗝!

朱阿姨仔細回想,竟然愣是沒想起來老太太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不打嗝的。

明明她撐著老太太坐著,老太太打嗝一下,她就也跟著心口一緊,可那位沈大夫好像就在老太太脊柱上和前胸按來按去的,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止住了老太太的打嗝!

朱阿姨連連跟沈畫道歉:“真的對不起沈醫生,真對不住,我這歲數大糊塗,您彆跟我一般見識。”

沈畫笑笑:“您也隻是太著急。”

朱阿姨歎氣:“看老太太這樣子,我真怕她撐不住。沈大夫你說這打嗝,也不是什麼大病,誰還沒打過嗝啊,喝口水就壓住了的,可到了老太太身上,怎麼就這麼難纏呢?”

“這去醫院什麼檢查都做了,醫生剛開說說老太太年紀大高血壓,可能是腦子裡有血栓,又說可能是腸胃消化道有問題,可什麼都檢查完了,老太太除了血壓高,彆的什麼毛病都沒有啊!這打嗝就是止不住。”

“西醫不行就看中醫,一開始看了好多中醫,調理起來也就是能止住一會兒,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刻鐘。後來找到顧大夫,那確實有效,一次能管兩三個月。”

“也實在是沒彆的辦法,隻能這樣每隔兩三個月就麻煩顧大夫來一趟。這次忽然提前了,顧大夫又不在,老太太可遭罪了。”

沈畫點點頭:“頑固呃逆確實難纏。”

朱阿姨又說:“沈大夫,你剛才是怎麼按的?我能學會嗎?這要是老太太再忽然打嗝,我也好先給她按按。”

沈畫說:“學是可以學,但也沒必要。”

朱阿姨一愣,連忙驚喜地說:“那是這就治好了?哎呦我的天哎,這可太好了!那以後還會再經常複發嗎?”

沈畫搖搖頭:“還沒開始治呢,剛才按壓穴位,隻是暫時先止住老太太的症狀,我才好給老太太進一步診治。”

朱阿姨心裡有些失落,但也能理解。畢竟老太太這都成頑疾了,真隨便按兩下就能治好,那還叫頑疾麼。

沈畫坐下,細細地給老太太診脈。

診了一刻鐘,又換了另一隻手。

朱阿姨和接沈畫過來的司機都站在邊上,焦急地等著,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終於等到沈畫收手。

朱阿姨才敢問:“沈大夫,怎麼樣?能診出什麼嗎?”

沈畫說:“老太太年輕的時候,脾胃該是大傷過,寒氣蘊蓄於胃,久聚不散,致胃失和降,氣逆而上……老太太在製冰廠工作過嗎?還是彆的什麼特彆寒冷的地方?”

朱阿姨連忙點頭:“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在藏區當兵,有次為了追一夥越境分子,老太太跟隊友走丟,又遇上暴風雪,老太太製服了兩個落單的越境分子,自己受了傷。零下二十多度,老太太和那兩個越境分子在暴風雪裡待了三天,老太太身上為數不多的吃的給了那兩人,她自己就靠吃雪,一直頂到隊友找到她們,可能是跟這個有關?”

沈畫點頭:“應該是了。另外,老太太在那個年月應該也受了不小的委屈,老太太性格剛強,受的委屈全都憋在心裡,以至於鬱結之氣遍布整個肺腑。但從那個年月過來也已經很多年了,老太太生活順暢,鬱結之氣應該會消散不少……老太太第一次發病之前,是不是又出了什麼變故?”

朱阿姨一愣,抿了抿唇,重重地歎了口氣:“老太太當兵出身,沒什麼文化,一直都喜歡文化人。老先生是書香門第,學識淵博,但碰巧遇上那個年月,老先生一家因為跟海外有聯係,被揪住不放。”

“老太太脾氣爆,一直都明裡暗裡幫老先生一家,後來老先生也許是感動也許是什麼,提出要跟老太太結婚。老太太也知道,跟她這個又紅又專還立過大功的戰士結婚,對老先生一家來說才是最好的保護。就答應結婚。”

“結婚後,倆人互相遷就,日子也是和和美美。”

“可那個年月,老太太的身份也不是絕對有用的,形勢最嚴峻的時候,那些人還是把老先生抓出去剃陰陽頭……”

“老太太去救人也被扣下,逼問老先生一家通敵賣國的事,全都是捕風捉影胡編亂造的誣陷。老太太當然不會認,那些人就當著老太太的麵,各種……羞辱老先生。”

“老太太當時還懷著身孕,都五六個月了,被折騰到流產……那些人也怕,畢竟老太太還有功在身,真要弄出人命也不是一句半句能交代的,就把老太太和老先生給放了。”

“但後來每次遊街,都還要拉上老先生。”

“老先生叫老太太彆再出麵,他被拉去鬥一下也沒什麼,老太太的脾氣再犟,可為了兩家人,也隻能忍,忍著。”

“後來那段時間過去,老先生一家也被平反,還被特聘成了大學教授,老太太也有自己的工作,夫妻倆總算苦儘甘來。”

“老先生年輕時候受罪太多,身體不是很好,長期吃藥,後期更是臥病在床。老太太一直陪著老先生走完最後一程。兩人真是互相攙扶著過了一輩子,一次都沒紅過臉。”

“老先生去世,老太太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朱阿姨說著,忍不住抿唇,言語有些吞吞吐吐:“後來,在老先生葬禮上,又出了變故……”

沈畫道:“可以不用說這些。”

隻要印證老太太在第一次發病之前,生活的確出現了重大變故就可,這就是老太太發病的病根。

“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咳,咳咳……”

一個疲憊的聲音響起。

朱阿姨連忙走到床邊:“老太太是不是吵到您了。”

老太太擺擺手:“扶我坐起來,先前也就是胸口的氣一下順了,不打嗝了,我這渾身都放鬆下來,閉眼睛睡,實際上腦子清楚著呢,沒睡死。”

朱阿姨連忙給老太太倒了杯水,喂老太太喝兩口,才說道:“那您怎麼不多睡會兒。”

“人老了,覺少。”老太太笑著說,“這病折騰得沒法睡覺倒不是大問題,本來睡的也少。就是打嗝打得喘不過來氣兒,光往外出不往裡進,這說句話都接不住氣。”

沈畫笑著點頭:“是很難受。”

老太太喝了水,笑著說:“那點兒事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大家都知道,無非是不敢在我麵前提罷了。”

“三年前,老頭子葬禮上來了對母子,拿著老頭子的遺書要分家產,遺書上除了要把遺產分給他們外,老頭子還叮囑讓國川照顧那對母子,說那是國川弟弟,說他們母子這些年都過的很可憐,說他給我當了一輩子好丈夫,給國川當了半輩子好父親,讓看在他的情分上,照顧好那對母子。”

國川指的是章國川,現在的海市一把手,老太太的兒子,這點在來之前顧深已經說過了。

老太太說著就笑了起來:“我後來才知道,那女人是他恢複工作在大學執教時的學生,那學生還來過我們家很多次,一口一個師母地叫我,可親熱了。那孩子比國川小12歲,算算時間……那女人大學還沒畢業就懷上孩子了。”

老太太笑著笑著,眼淚忽然下來:“當時大學出國交流名額多稀缺,那女人出國是我給辦下來的。後來老頭子每年都要出國幾次,有時候是去做學術報告三五天,有時候說要交流什麼研究什麼,一去就是一兩個月。”

朱阿姨陪著老太太落淚。

老太太一輩子要強,嫁了個喜歡的男人,兩人共患難共扶持,相攜走過一生,可誰知道到頭來到頭來……

老爺子狠狠地在老太太心上紮了一刀。

老太太哭得眼淚止不住,又開始一抽一抽的。

朱阿姨嚇了一跳,趕緊就要勸老太太彆哭。

沈畫衝朱阿姨使了個顏色,坐在老太太身邊,伸手按著老太太的穴位,止住老太太的抽搐,卻沒勸什麼,由著老太太好好哭一場。

哭了好半天,老太太本該精疲力儘,可哭完之後,老太太卻是長長地舒了口氣,又放了一串長長的響屁。

這屁放的老太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阿姨趕緊打開室內排風換氣係統,淨化空氣。

沈畫笑道:“排氣說明您腸胃通常,是好事。”

老太太歎了口氣,拿朱阿姨遞過來的溫熱毛巾擦擦臉,說道:“那女人拿捏住了老頭子的把柄,逼著我認下老頭子遺囑。國川當時正在調動的關鍵時期,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國川前途,我隻能忍下來。”

沈畫在心底歎了口氣。

很顯然,一輩子剛強的老太太,唯一的軟肋就是丈夫和兒子。

陪著丈夫度過最艱難的歲月,終於苦儘甘來,自以為和丈夫和和美美了一輩子,不離不棄。

可忽然發現,一切都是空!

她可能還會懷疑,丈夫到底有愛過她嗎?

當初娶她是為了避貨,艱難歲月過去後,跟她在一起生活的那些時日,竟然全都是虛情假意不成?

這種打擊對於剛強的老太太來說,實在是太沉重。

若是能當場發泄出來,可能也就過了。

可偏偏,又因為要顧慮到兒子的升遷調動,她隻能隱忍不發。

這一憋,可不就憋出事兒了。

沈畫道:“情誌鬱結惱怒抑鬱,因而導致氣機不利津液失布,滋生痰濁,肝氣逆乘、寒濕阻胃、胃不納氣,胃氣攜痰上逆,直犯上中二焦。又有正氣虧虛,寒蘊於胃損及胃陰,致使胃失和降。”

“我剛才按的腰俞、命門、關元、氣海這些穴位,屬於任督二脈上的穴位,可調暢氣機、降逆納氣;神闕、中脘二穴可調理脾胃、化濕理氣、降逆止呃;另外的大椎至陽和膻中天突穴,可行氣、調氣、開鬱,百會穴能夠升陽補氣。”

沈畫說道:“之前顧大夫給您行針,應該也是這些穴位,再輔以溫中散寒、下氣降逆平呃、養胃運脾補腎益氣功效的藥材,使您體內鬱結散開、氣機通暢,則呃逆可止。”

老太太點頭:“是,深深給我治療很有效,每回治完我都能消停一段時間。可一兩個月之後,又會複發,哎,我時常懷疑,這是不是我這輩子識人不清的報應。”

沈畫道:“您彆這麼說,病因找到就有治愈的可能。顧大夫之前也找對病因了,可您這病的確有些狡猾。您肺腑裡的鬱結之氣,每回散開之後,要不了多久又會凝聚,且濕寒蘊於胃部,也是久化不開。這才導致明明您的病情應該治好了啊,怎麼過段時間又反複發作?”

“其實根本原因是,您傷了經絡,您體內的濕寒鬱氣每次並非是真的化開了,而是由破損的經絡潰散遍布您的臟腑,在停針停藥之後,這陳年濕寒和鬱結之氣又開始凝聚……當然,您心情一直沒調理過來,鬱氣還在不斷生成也是導致病情反複加重的原因之一。”

老太太長出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那能治嗎?其實跟之前一樣,治一回管上兩個月也成。”

沈畫笑:“也就是顧大夫這次有事沒來,不然您以後也不用每個倆月就找他了。”

老太太一愣:“什麼意思?”

沈畫道:“老太太您應該知道,顧大夫是喻派的,喻派的絕學就是金針封穴,顧大夫如今的金針封穴之術已經入門,他再來給您診治,能第一時間發現您經絡受傷情況的。隻要治好您的經絡,您的呃逆就能除根。”

“當然,最好是能保持心情愉快,氣怒傷肝,您還有些肝氣不活,若長此下去,即便呃逆好了,肝上也會出問題的。”

老太太愣了一瞬。

朱阿姨也趕忙說:“沈大夫您的意思是,顧大夫現在回來就能把老太太給治好了?老太太這打嗝的毛病以後就不會複發了?”

沈畫點頭:“我現在暫時為老太太止住症狀,顧大夫最遲明天就能回來,由他為老太太診治即可。”

朱阿姨欣喜不已,卻又有些擔憂:“那從現在到明天顧大夫回來,老太太的症狀都不會再反複?”

沈畫:“是的。”

朱阿姨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這可真是老天保佑!總算能除根了!”

老太太衝朱阿姨說:“阿慧,去給沈大夫泡杯茶。小陳,你給國川秘書打個電話說一聲,免得叫國川工作的時候還為我擔心。”

朱阿姨和司機小陳都連忙答應著出去。

老太太又衝沈畫招手:“沈大夫,過來坐。”

沈畫在老太太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老太太笑著說:“你也是喻派的?”

沈畫點頭:“是。”

老太太說:“深深是我看著長大的,喻派的情況我也有所了解,你是……”

沈畫:“喻老是我師父。”

老太太頓時驚了:“這可真是,不可思議。我剛才就猜到你本事可能還在深深之上,卻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是喻老的弟子。深深來給我診治那麼多次,都沒你剛才說的透徹。不過在給我診治的大夫裡,深深已經是最厲害的了。”

沈畫笑笑:“經絡受損有些特殊,肉眼看不到,拍片子做血管造影也是看不出的,脈象上倒是會有所體現,可表現非常微弱,很難明確指向經絡。”

老太太笑:“原來如此。你們喻派的金針封穴我也聽說過,但都知道,那是喻老的絕學,壓根兒就沒有傳下來,就連孟老都說自己隻學了個皮毛。主要是金針封穴對天賦要求太高。孟老是深深的老師,他都沒學會,深深當然也不會。你剛才說,深深的金針封穴之術入門了?”

沈畫點頭:“是。”

老太太笑容更大:“真好。那我猜,你的金針封穴之術更在深深之上,對嗎?深深的,也是你教的?”

老太太可是一點兒都不糊塗。

沈畫再度點頭:“金針封穴之術確實不太好學,老師如今的狀態無法親自手把手教,我代為傳授。”

老太太心中總有無數疑問,也知道不該問那麼多。

她連連感慨:“沈大夫真是年少有為。”

沈畫笑:“顧深才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

老太太臉上笑開了花,“是,深深從小就特彆喜歡中醫,識字啟蒙都是湯頭歌。”

沈畫:“我現在也可以直接為您行針治療,一開始我是擔心您對我會有疑慮,就打算等顧深回來叫他給您行針,我看著就行。”

“現在麼,既然都跟您聊開了,我也不妨直說,您這個案例比較特殊,雖然不罕見,但您這脈象對顧深來說的確是一次學習的好機會。我想讓他親自來看看您的脈象,親自行針治療,如此以後再遇上類似病例,就能迅速做出判斷。您看呢?”

老太太笑著點頭:“當然可以。中醫的傳承難點就在這兒,都知道要找老中醫,因為老中醫見多識廣有經驗,可年輕中醫不跟著學,哪兒來的經驗?有老師在旁邊把關,我是覺得可以儘情讓徒弟試試手的。”

也沒跟老太太聊太久,老太太精力不濟,睡眠又一直不太好,沈畫給老太太按摩了幾個穴位之後,老太太就睡熟了。

沈畫又跟朱阿姨交代了幾句,讓老太太暫時不要外出活動,不要受風,而後就打算離開。

司機小陳問她要去哪邊,是否還送她回公寓。

沈畫叫小陳直接送她到海一。

車子駛離守衛森嚴的機關大院,小陳的手機響了。

他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接了電話之後立刻說道:“好的明白,您稍等,我這就把電話給沈醫生。”

小陳說著就把手機遞向後排的沈畫:“沈大夫,是章書記的電話。”

沈畫挑眉,接過電話:“您好章書記。”

電話裡傳來一個沉穩渾厚的男聲,帶著真誠的感激:“沈大夫,實在是抱歉,本應該當麵感謝您的,我這邊有工作著實走不開,改天有機會,請您到家中吃個便飯,我們全家都好好謝謝您,您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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