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碰。”吉安臉靠著楚陌的肩,用臭臉凶狠地撲上鼓嘴。
楚陌抖手,鼓嘴一下一下地打在臭臉糖人上:“你壞你壞,竟然還敢撲到我。”兩人一路玩到客棧,吉安臉都紅了。用完午飯,他們便啟程了。
馬車上了官道,楚陌拍拍自己的腿:“你睡會,我看書。”
搖了搖頭,吉安退到邊上,掀起中間那塊墊子,將桌幾掰起:“先彆看書,我有話要與你說。”
直覺不妙,楚陌右手悄摸摸地往車廂壁上的暗格去,摸出《戰國策》翻開,兩眼下落,定在書頁上:“你說我聽著。”
“好,”吉安盤腿坐到桌幾邊上,從暗格取出茶壺和兩隻杯子,倒了一杯茶送到對麵:“我今早好好反省了,現在正式向你道歉。首先,你不在的時候,我不該應了詹雲和的話,隨他下樓。”
輕嗯了一聲,楚陌仍低著頭看書,左手摸上茶杯:“下次不這樣就行了。”
“其次有事我該細細跟你說,不該一急就不注意語氣、態度。”吉安湊了下鼻子,昨天她不但吵輸了,還被氣哭了。
楚陌端了茶小抿一口:“知道錯就好了。”動指翻了一頁書,《戰國策》他看過不下五遍,內容都清楚。但剛翻過去那一頁寫了什,他一個字都沒入眼。
“我還撲上去打你,這更要不得。”吉安眼眶紅了:“夫妻吵架常有,我們又剛成親,起摩擦就動手打人,我錯了。”
“花拳繡腿的打得也不疼。”楚陌一口飲儘杯中茶:“你反省得非常好,這事就過去了。我們誰也不要再提了。”
吉安似沒聽到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我又哭又鬨,沒有一點淑嫻樣兒。”
“你氣了,不哭不鬨,我更焦心。”楚陌握著空杯,杯口朝著媳婦,又翻了一頁書。
“整個過程中,我全沒有站在你的角度想過。”吉安抽了下鼻子,眼淚滾出了眼眶:“就隻覺你生氣生得莫名其妙。你關心我,想哄我跑出去給我做糖人。我卻拖著不適,跟個不相乾的男子周旋。我愧對你的好。”
吞咽了下,楚陌清了清嗓子:“媳婦,我已經喝了你倒的茶,就是原諒你了。你不要再怪自己。”
吉安這回聽到他的話了:“你能這麼輕易地原諒我,我卻不能由著自己。”板正身子,神情肅穆,“我向你保證,像昨日與詹雲和那樣的事,以後再不會有第二回。”
楚陌轉過眼看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抽了帕子,抹去眼淚。吉安緩了緩,把自己麵前的茶喝完,然後將空杯推到桌幾中間:“你給我倒一杯。”
楚陌依言,沒猶豫地給她倒滿一杯:“中午的菜是不是鹹了?”
“我反省得很深入。”吉安將杯子端近,看向楚陌:“現在輪到你了。”
“啊?”楚陌像是聽到了心裡大石墜地的轟隆聲,回視正襟危坐的妻子。
吉安氣勢不弱:“怎麼你沒反省嗎?”看著他那雙漂亮極了的眸子,冷聲道,“我是頭回給人做妻子,你也是頭回給人做丈夫。摸索著相處,不可能不犯錯。犯錯也不全是壞事,我們可以從中更深入地了解對方,然後反省、改正、磨合。但這個過程裡,不能隻有我一人在努力。”
了解他嗎?楚陌拿著書的手摳緊。
見他不動,吉安問道:“你昨天一點錯都沒有嗎?”
楚陌沉凝片刻,見她沒有要放棄的意思,不由伸舌舔了下唇,沒底氣地嘟囔道:“有。”
“沒有反省?”等了一會,沒等到答案,吉安也不為難,傾身抽走他手裡的書:“那從現在開始反省,我等著。吵一回架,不能隻鬨個不開心,總得有所得。”
手裡空了,楚陌攥著杯子看著對麵的人,心怦怦地跳著。馬車裡沉寂了足有一個時辰,吉安仍端坐著,也不催促,就這麼與楚陌對視著,絲毫沒有要退讓。
又過了半個時辰,楚陌見她還一動不動,終於忍不住出聲了:“你不要這樣坐著,身子會麻木。”
“你是反省好了嗎?”吉安往後靠了靠,收腿曲起。楚陌的問題比她嚴重,她不會容他逃避。
僵持了這麼久,楚陌也清楚今日不好好“反省”,安安不會放過他。輕嗯了一聲,眼睫顫顫下落。
吉安坐好:“那你開始說吧,第一點……”
往桌邊去了去,楚陌瞄了一眼板著臉的吉安,舔了舔唇小聲道:“我不該見風就是雨。”
“你回來的也是湊巧了,我那時候已經聽詹雲和講完話了,準備回去。隻小腹抽疼,一時沒頂住。”吉安俏生生的五指落下一根:“還有呢?”
“不該曲解你的話,應該讓你好好解釋。”楚陌手爬到對麵,去抓吉安的另一隻手放到茶杯上,摸到杯壁是冷的,又把她手拿開,端了她的杯子喝儘杯中水,重新倒了一杯。
吉安又落下一根手指:“繼續。”
“明知道你身子不適,還氣你,跟你吵架,我不體貼。”楚陌正有事要問她:“你以前來月事,也是這樣嗎?”
“要來的前幾天,人會莫名的累,小腹還會悶疼。來的第一天最不舒服,那年初冬下後河口,落下了一點寒。不過沒大事,養養就好了。”吉安瞪他:“彆打岔,你沒說到要點呢。”
什麼要點?楚陌帶著她的手握上杯子:“我還趁你睡著,半夜跑出去,叫你找不著,跟著擔心。”
這是事後的,不過也算一個。吉安落下一指:“還有。”
楚陌耷拉下一雙劍眉,眼珠子轉一圈,搜腸刮肚:“還故意說去了春花樓找姑娘,惹你生氣。”
“還有。”
楚陌趴到桌幾上,盯著沒少一滴的茶,心突突的,沉凝了足有十息才抬眼去看臉黑了的吉安:“不該錯想你。”
終於說到點上,她以為他要跟她蠻到楚田鎮,放下豎著的手:“我問你,你是不是對我沒一點信任?”
“不是…”
“不要騙我。”吉安心裡堵得很:“楚陌,昨天是我有錯在先,可但凡你隻要了解我那麼一點點,信任我一點點,我們就不會吵架。你不信任詹雲和,我覺得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我是你妻子。”
楚陌眼波微動,喉間似被塞了石,嘴張了張一字也吐不出。
“那年在後河口,我讓你走,你說你是自己跳下河的。”吉安眼裡蒙淚:“定親後半夜三更翻牆頭的是你,一直都是你,是你在招惹我。把我惹上身了,現在就這麼過是嗎?”
她的控訴,一字一句都重錘在他心頭。淚光刺目,楚陌抬手想去給她擦。
吉安一把拍開:“我是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你不能這麼對我。”
一輩子?一輩子很長的。楚陌手落在桌幾上,慢慢曲起,摳著桌麵:“不…要哭,我會難受。”
抽帕擦拭眼淚,吉安苦笑,嘲道:“難受什麼,咱們就這樣過下去,我以後哭的日子還長著呢,你得習慣。”
楚陌下意識地搖頭:“不會不會的。我不會再弄哭你了。”再次伸手去給她擦眼淚,“我還沒反省完,你要不要繼續聽?”
在微涼的指觸到臉時,吉安撇過臉抽了一聲。
“其實昨天在你氣哭撲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了。”楚陌斂目,吞咽了一下:“我心裡清楚你跟詹雲和沒什麼,可那個當下就很怒也很…怕。”
她是春日裡的暖陽,而他是陰溝裡的冷魂。他向往她,極力地偽裝自己,終於得到了她。感受過了美好,他更加地恐懼…失去。
吉安不明:“你怕什麼?”抓住他給自己擦眼淚的手,緊貼在臉上,“我在你心中就是個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人嗎?”
“不是。”楚陌直搖頭。
看著眉頭緊蹙的男人,吉安直覺該停了:“你為什麼要娶我?”
指腹擦過她的淚眼,楚陌啞聲言道:“喜歡你。”
吉安柔下眉眼:“既然喜歡,那你能不能再疼疼我,試著來信任我。我也努力叫你安心,我們一塊經營我們的日子……和和美美,好不好?”她不知道楚陌為什麼會在情感上這般脆弱、敏感,隻曉祠堂裡楚榮朗邊上缺了韓芸娘。
一個婦人,丈夫早喪,守寡十五年,死了卻進不了夫家祠堂,能為什麼?答案也就有數的幾樣罷了。
信任嗎?他爹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若非輕信了韓氏的幾句哭訴,也不會被玉帶套了脖頸,那那日死的就不會是他。楚陌心絞痛,他想避開吉安的盯視,可又不敢。
他怕避開了,就再也走近不了吉安,嘴張張合合了很久,突然彎唇:“吉安,我不是個好人,且睚眥必報。”
聽到這句話,吉安愣了一下,隻瞬息又笑了,輕嗯了一聲:“你以後能不能有話直說?幸虧我不笨,不然都聽不懂你的意思。”
有些事隻能讓信任的人知道,楚陌心頭一鬆,不再絞痛,凝視著她的笑顏,相望著,情不自禁地撓了撓她的臉,送茶到她嘴邊。
吉安張嘴,就著他的手喝了這杯茶。
收了小桌幾,楚陌迫不及待地湊近,可憐巴巴地問:“過了嗎?”
“算過了。”吉安把書塞他手裡:“你可以繼續看書了。”
認真看過她的眉眼,楚陌確定她真的不再生氣了,才安下心,臉湊上前要親。
“額…乾什麼?”吉安推開他的臉。
“打兩個巴掌給顆甜棗嘛。”楚陌逼近:“讓我親親,甜甜嘴,我嘴裡好苦。”
“我嘴裡也苦。”連續哭了兩場,她要緩一緩。
“你嘴裡也苦嗎?”楚陌也不知從哪摸了顆糖塞進嘴裡,然後一下子壓過去:“為夫給你甜一甜。”
吉安輕呼一聲,人被摁在了車廂上,背後有隻手撐著,倒沒磕到。甜甜的乳香侵入,迎合吮吸。
直到享完一顆糖,楚陌才撤離,頭抵著她:“嘴裡還苦嗎?”
吉安氣喘籲籲,手順著他的臂膀下落,摸到他抓著的小布兜。不用問,布兜裡全是牛乳糖。氣息未穩,就哈哈笑開。
“你剛剛好凶,都嚇壞我了。”楚陌歪頭親吻她的唇:“以後我們看彆人吵架就好,自己不要吵架。”
吉安抬手爬上他的脖頸:“我也不喜歡吵架。”
又親了親,楚陌抱懷裡坐:“等到家,我們請個大夫回來,給你瞧一瞧,看有沒有藥可以調?你還年輕,不能每月都疼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