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首輔張大人, 不就是駱斌雲的舅舅?吉安蹙眉,張府與她家隔了兩條街,這也能吵到?
“收下。”楚陌眼裡有笑, 轉頭吩咐青雨:“把方大娘和宥大嫂叫上,請藍花過來。”捏了捏妻子的手,“將藍花的賣身契拿來。張首輔家頭回送禮上門,我們得回禮。藍花是個好丫鬟, 待在府裡隻伺候你用膳, 實有點屈才。”
吉安看著一臉認真的楚某人,咕咚吞咽了下,他這是要搞事,貼近壓著聲道:“你確定了?”
“需要確定什麼?”楚陌彎唇,不管藍花是不是張府插進他宅中的, 都肯定與駱斌雲失蹤案有關, 那就等於和駱張氏、京城張氏脫不了乾係。他冤枉誰了嗎?沒有證據便往他府裡插人,就跟他現在把人送回張府, 是一樣。
至於之後皇帝怎麼想, 朝野上下怎麼以為, 大景文士怎麼看待?都與他無關。
他有沒做錯什麼。
咕咚,吉安又吞咽了下, 她…她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來一出了?睚眥必報, 一點不含糊。會試才放榜,他就把藍花送回張府。不僅僅是掃除了自家隱患, 和打了張府的臉, 更是在皇家、天下有名文士的心頭插了一把刀。
張仲, 內閣首輔, 文臣之首。楚陌, 陝東解元,年紀輕輕。張府往他府裡插人,意欲何為?再加上遍布各州府的書嶽樓……不說旁的,就今年來京參加會試的那些有名士子會怎麼想?
自己府裡人乾淨嗎?
接著便是通過科舉步上仕途的那些文臣,坐得住嗎?文臣坐不住,武將就坐得住了?一個小小陝東解元,張仲都不放任,皇帝心情好的了嗎?
楚陌不需要有何大動作,他就種下一顆疑種便足夠了。
外人不會懷疑他傻得沒有證據就亂咬文臣之首。而張家也不敢將駱斌雲之事宣之於口。
“您這是把人往死裡得罪?”吉安欲哭無淚,但心知此行於他利大於弊。明目張膽之後,他會試第二,殿試成績若是不佳,那就全成張仲的“罪”了。
授了官,本來因著駱斌雲,就算沒有證據,張仲也不會容他好過。現在揭開了,張仲想打他一下都得三思。他但凡出一點事,張府就有最大的嫌疑。
楚陌嘴杵到她耳邊:“娘子,你說錯了,明明是他們先把我往死裡得罪。”他此次隻不過是小小回報一下。藍花喜給安安布膳,當前沒到那地步,她不會使壞。他突來這一出,把人送走,不是挺好?
眼睛珠轉了轉,吉安道:“那我們要引導下輿論嗎?”
“不用。”楚陌斂下眼睫,眼底黑沉:“我都把刀磨好了,刀柄遞出去了。若有人還不接,那隻能說他是爛泥扶不上牆。”
誰呀?吉安有點發懵,看著她夫君,誰爛泥扶不上牆?皇帝…不不,兩眼一亮,是太子。老皇帝要死了,她不由大睜雙目,怎麼忽略了這茬?
正臨新舊更迭時,鬨出這事,隻會讓朝裡那些大臣疑心更重。若太子趁勢操作得當,他登基就不會生大變。順利稱帝後,便名正言順。
吉安盯著眼前麵目平靜的男人,他一肚子全是黑水吧。
也是巧了,青雨三人去尋藍花時,藍花正在三門與一貨郎討價還價。宥大嫂眼看她掉了東西在貨郎擔上,一下子衝了過去,將東西搶到手。青雨與方大娘把人摁在攤上。貨郎丟了挑子就跑。
藍花見勢不對,立馬合嘴。方大娘手起掐住她的下巴一個用力便給卸了,咬牙切齒道:“想死沒那麼容易。”
她姥爺可是跟老太爺在遼邊劫過遼匪,小賤皮子的這點花頭還想逃過她的眼,想得美。
宥大嫂緊緊抓著手中小蠟球:“吃裡扒外的東西,送她去見少爺少奶奶。”
藍花極力反抗,若困獸般一而再地衝撞。青雨膽小,死死扣著她不敢有絲毫鬆懈。方大娘手勁更是大,見她掙紮,也不客氣當頭來了一下,喝道:“老實點。”
小書房裡,楚陌也沒想到今兒運氣這般好。坐在書案後,拿著小蠟丸細細看過,輕輕捏碎,取出其中的紙條。紙上有字,全是一三五六二二七三什的。
他也不出去問已被綁了的藍花,站起身,去書架那拿了《資治通鑒》,重新編了一張字條。字條上筆跡,與藍花的一模一樣。
把守在旁的吉安看得是目瞪口呆,他肚裡的壞水還不是一般二般的黑。張仲拿到這字條,未必讀得懂,但一定能氣個半死。
藍花要送出去的那張字條,楚陌也不留著,撚一撚往炭盆裡一丟。他不想知道字條上寫了什麼,反正都是一些無用的空話。
“走吧,我們出去。”
吉安聞言,小心拿起放碎蠟丸的那張紙,正要包裹,就見楚陌把紙條塞來。一愣後,又放下紙,拿起紙條輕輕吹了又吹。瞅了瞅字條上的字,他是怎麼做到的?
都一樣是人,為什差彆要這麼大?
看她盯著字兩眼黯然樣兒,楚陌讀懂了,露了笑伸手攬住她:“我不會包餃子,擀麵皮也是什麼形狀都有。”
也是,吉安莞爾,將紙條、碎蠟丸包裹好,與楚陌一同出了屋。方管事聞訊已經趕來了,見著主子,拱手行禮:“少爺少奶奶。”他在此守了十三年的宅子,宅裡人都是從楚田鎮帶過來的,乾淨得很。
這藍花出事,他倒不意外。根不在楚田鎮,心在哪誰曉得?
楚陌看了一眼被緊綁壓在地的亂發女子,問:“張首輔家的管事走了?”
“剛走。”方管事在等著,聽婆娘說她們逮了藍花個正著,“臟”也搶著了。藍花會選時候呀,今兒府裡大喜,忙亂得很,還真沒人會留意她。
拿過吉安手裡的紙包,楚陌遞出:“一並送去張府。替我謝謝張首輔,隻我這小廟供不起大佛。”
“喔不啊,”下巴被卸的藍花說不出一句整話,再次大力掙紮,掙不脫,突然大抬頭往地上撞。辛語眼明腳快,上去就是一腳,將她踹翻在地:“還不到你能死的時候。”
張…張首輔?方管事驚了,看少爺麵目沉靜,心不由一震,眼神下移,落在那紙包上。
見方管事不動,辛語擰眉:“方爺爺,您若是怕,就我去。”
這丫頭說什呢?他隻是沒緩過神來了,錢迅那一套他也會,牙一咬上前接了紙包,回頭便叫婆娘拿鉗子來。麻利地拔了藍花嘴裡藏了毒的牙,另包好,叫了幾個夥計,押著她就出府了。
不張揚,但也不掩著。會試第二名楚陌府上,才放了鞭炮,管事就押著一個蓬頭散發,滿嘴是血的丫鬟出府,氣洶洶地往三禾胡同去。今兒這大日子,多少人家盯著看熱鬨。
才兩條街,就近百人跟上了方管事一行。張府門口兩座石獅,威重得很。方管事一行到了也不拖遝,不等守門的上前問,就拱手大聲道:“我家少爺說了,多謝張首輔關照,但府上實在地小,容不下大佛。您的好意,他心領了。”
人群中一陣嘩然,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那還在掙紮求死的丫鬟。張府守門人,見狀大喝:“老東西,你胡說什麼?”
“胡不胡說,張首輔心裡自有數。”方管事拿出揣襟口的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往門口一扔,碎蠟丸和紙條散在了地上。
在場眾人大震,這是人贓並獲了。
方管事已聽聞私語,冷哼一聲:“若不夠,我這裡還有。”掏出毒牙扔向守門人,“一個丫鬟,牙裡藏了毒,身份還用我來說嗎?我家少爺雖比府上大公子小,但自幼讀聖賢書,明理得很,就無需張首輔看著了。張首輔若是閒,還是多管管自家兒孫吧。”
說完丟下藍花,便揚長而去。
眾目睽睽之下,鬨得又是這樣的事,關鍵對方還非無名之輩。張府守門人都不敢妄來,眼睜睜地看著那幾人離開。得了自由的藍花,大概是知道自己沒活路了,一頭撞在石獅上,血濺四射,斷了氣。
這…這,圍觀的人瞠目結舌,他們是來湊熱鬨的,沒想真瞧了個大熱鬨。靜默片刻後,人群裡再起竊竊私語。
“剛送人來的那戶人家也真夠大膽的,就不怕張府給他們踏平了?”
“踏平?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你在人家裡插人被逮著了。”一大爺手指地上那些東西:“人家還好吃好喝供著外人?萬一哪天不得張家喜了,一把藥下去給你毒絕根。”
“那戶不像咱們,人家會試第二,說不定幾天後就是狀元爺。”
“你可真講到點上了,像咱們,張首輔才沒眼看。也就人家有能耐,張家才想盯好人家。”
“這是要做什?頭上還有片天呢。”
“想著一手遮天唄。”有人吼了一聲,就縮頭矮身躲藏。張府的守門人大喝:“圍著做什麼,這裡是你們能喧嘩的地兒嗎?還不快散了,再不散把你們全抓起來。”
三禾胡同這一出,飛一般的速度傳向京城大街小巷。張家人攔都來不及,想要辯駁,但那蠟丸、紙條、毒牙怎麼解釋?且楚家下人摁住藍花時,還有人瞧見。
張仲下朝回來,門口石獅上刷洗的水還未乾。招來門房將事詳儘說來,頓時就知不妙。果然他這才到書房,還未想出應對的法子,大兒便急急跑來回稟。
外頭都在傳張仲往文士家中插暗子,明顯是要挾製天下文士為己用。狼子野心,昭然。
“混賬。”
攻心誅人。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張仲就知會這般,但沒想到來得如此快。那楚陌到底是受人指使,還是…還是本就要與他為敵?
張恒安緊鎖一雙吊梢眉,眉間川紋深刻,滿是擔憂:“爹,這可怎麼辦?到了此刻,咱們矢口否認已不會有人信。”
“難道還能認了不成?”張仲氣得脖子都粗了:“不管外人信不信,這事絕對不能認。”認了,張家就是存了不臣之心。
看著爹,張恒安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要不斌雲那事彆掩了,拖楚陌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