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皇帝駕崩的消息傳開, 官差打著銅鑼各村落跑,要服國喪。吉安和楚陌白天多是在棗餘村,晚上還是會回縣裡十三園住。吉欣然目的未達, 拖著詹雲和留在了遲陵縣,見天地纏著她爹。
吉彥是鐵了心不聽。她越這般,信旻則越堅定要娶譚靈芷。
一晃快二十天過去了,吉安有些焦躁。近日楚陌都沒碰她, 她不以為那口子會有心守國喪。掰著指頭,算著日子, 她月事也遲了。
“姑, 今天您想吃啥?”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著雨, 辛語拿著把油紙傘, 正準備和青雨去菜市買菜。
“想吃大蔥牛肉餡的餃子。”吉安囧著臉, 這幾天她的口味是愈發怪了,真的是想得起來吃。昨兒半夜還念著京裡豐鮮樓的烤羊,天沒亮已經不念烤羊了,想吃苞米饃饃。
楚陌拿著根極細的寸長小竹管走進屋裡:“若菜市沒有牛肉,你就去酒樓買。”
“好。”辛語心裡頭可高興了,姑肯定是懷喜了。雖然姑爺不急, 但成親快一年了,她不想聽外頭說姑小話。
“下雨天, 路上慢點。”吉安叮囑辛語:“若在菜市沒買到, 跑兩家酒樓還沒有,就換豬肉。”
辛語嘴上應著好, 但心裡卻打定主意要買著牛肉。也是這牛肉不比旁的肉, 要知一頭牛趕上五個壯勞力, 一般人家能買得一頭睡著都要笑醒, 哪舍得殺?且就是想殺,也不能隨隨便便殺。
要是在京裡,牛肉一點不難買。但遲陵縣…辛語決定不跑菜市,直接去縣裡最大的酒樓。
滿腦子都是大蔥牛肉餡餃子的吉安,埋首在楚陌懷裡,悶聲道:“好像真有了。”她以前可沒這麼饞,就是想吃什麼,也不會一門心思全在上頭。
“明天我們尋個大夫過來瞧瞧。”楚陌是一點都不覺意外,指腹輕撫著媳婦的耳廓,眼裡含著笑,柔聲問道:“怕嗎?”
搖了搖腦袋,吉安還挺期待:“我隻擔心一事。”
不用問,楚陌就曉得她擔心什麼了,不由笑開:“你不是說了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嗎?”另後麵還有一句,子不學非所宜,“全沒你的錯。”
“你不懂。”學渣的苦,常人難懂,尤其是像楚陌這樣的學神。吉安摳著他玉帶上的碎玉:“你隻要記住一點,以後小後代若是讀書不好,咱們萬不要嫌棄孩子笨。”
他和安安的小後代會笨?楚陌否定:“你不要多想。”他的底線就是吉欣然和黃氏。若小後代比這兩還愚,那…就是楚家祖上沒積德,跟他們兩口子沒關。
“唉…”皇上這一駕崩,她和永寧侯世子夫人的鋪子得暫時擱置。吉安手覆上小腹,心裡生出一絲說不出來的奇妙:“相公,你說小後代會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
“像你多一點。”楚陌在腦中照著吉安的樣兒勾畫嬰孩,雙目晶亮得似夏夜明星。
吉安深嗅著他身上的冷鬆味兒:“男娃娃還是要像你。”像她偏多陰柔,孩子不會歡喜。
“都好。”
中午到底叫吉安吃上了大蔥牛肉餡餃子,泡著醋,吃了二十二個。看得楚陌沒沾醋,嘴裡都直冒酸水。晚上睡覺,如之前半個月一般直挺挺地躺著,她隨意動,他能不動就不動。
夜半,吉安睡熟了。楚陌輕輕執起她的右手,兩指摁在腕上,脈搏流利,圓滑如珠。這跟書上寫的一模一樣,安安上一次月事來是在五月初四,今兒是六月十五,一個月餘。
明天大夫診過後,他得給楚田鎮去封信,讓家裡收拾東西。此回歸京,他和安安帶著嶽父嶽母,直接從遲陵縣的碼頭坐官船北上,經過範州府時接上太爺和迅爺爺。
還有產婆,要令周明好好查一查棗餘村的王二娘。指離開腕,與媳婦十指相扣。楚陌側首親了親她,接下來的一年她要辛苦了。
陪吉欣然在遲陵縣停留二十天,已經遠超出了詹雲和的原定。若不是想探楚陌下一步路子,他早就一人回州府了。一早起身,才用過早膳,下人來報,說馬車備好了,他不由嗤笑。
勸了二十天了,軟話硬話說儘了,嶽父都沒改變主意,她還要去?弄得他都有些好奇,那譚家閨女是怎麼得罪的她?
飲了半杯茶,吉欣然起身:“你要隨我一道嗎?”
“嶽父後天就將南下,今日我們去了,你也彆再提給信旻退親的事,讓他清靜兩日。”
“我不提行嗎?”一想到以後回娘家都要麵對那張惡毒的麵孔,她就食不甘味寢不成寐:“譚靈芷想要進我家門,除非我死。”
“進你家門?”詹雲和瞅著她那模樣:“你是詹家少奶奶,若真的執意要插手娘家事,我今日就給你一封和離書,讓你回娘家好好當家。”
吉欣然往外的步子一頓,他說什麼,和離書?猛然轉身,怒目向詹雲和,眼裡噙淚:“你要和離?”
“這不是想要的嗎?”詹雲和穩坐在凳上,一手捏著杯蓋輕摩著白瓷杯口:“信旻苦口婆心跟你說的那些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譚靈芷嫁進門,是跟你過日子嗎?你父母爺奶都在,信旻的婚事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外嫁女來做主了?我詹家擔不起這個名聲。”
“你做了那麼多對不住我的事,還有什麼臉提和離?”
詹雲和斂目:“連六歲的欣欣都看得出你不對,唯你自己不清不楚,仍活得自以為是。我問你,誰給你的底氣插手娘家事的?誰給你的膽子,不從父命,不聽夫言的?又是誰給的底氣,讓你衝小姑和姑父大聲喝問的?”
“他們與我血脈相連,我所行所為皆是為他們好。”吉欣然眼淚流下,隻是沒有人懂她。
“為他們好?”詹雲和放下杯蓋,站起身走向吉欣然,上下打量著,緩步繞她轉了兩圈:“信旻讓你先顧好自己,你該把這話牢記在心。”望進那雙憤然的眸子,在得知悅兒即將臨盆時,他對吉欣然確實生了愧疚。
日日歇在她房裡,想叫她儘早有喜。她卻盛氣淩人了起來,再無往日的溫婉。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沒看透此女。來了遲陵縣這麼久,那份愧疚也被磨沒了。他呢,終於看透了她。
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現在的麵目,與嶽母像極了,以致晚上睡在一張床,聞著誘人的甜香,他卻提不起一絲興趣。今年他才二十二歲,雖是在國喪期間,但有妻在側,心境也不該如老僧一般。
“你不會與我和離的。”不知為何,吉欣然對此異常肯定,兩眼生笑:“才中進士就寵妾滅妻,嫡出還沒影呢,庶孽都快落地了。你當禦史台的禦史是死的嗎?”
詹雲和看著她的張狂,麵上無異,背在身後的手卻慢慢收緊成拳:“這就是你在我跟前的底氣?”
“生氣了?”吉欣然抬手抹去臉上的眼淚:“彆氣,你得哄著我開心。隻有我認下庶孽,你才能在仕途上得長遠。”笑著轉身離開,她憋屈夠了。明明什麼也沒做錯,憑什要她忍氣吞聲?
望著那遠去的背影,詹雲和麵若寒霜,眼中冷冽,屏著氣,緊握的手指節發白,驀然鬆開。庶孽嗎?
吉欣然能感受到背後的寒,出院門時回首,笑靨如花。
回之以笑,詹雲和平複著怒氣,怎麼辦,嫡妻與庶孽…他都不想要呢。沉凝久久長吐一口氣,無論如何,今日還是要去與嶽父告個彆。明天吉欣然不走,他也是要回府城。
下了一天一夜的小雨,路上濕滑。馬車行得極慢。見著大丫頭又回來了,吉孟氏好臉都不給一個,倒是應了孫女婿的問候。
老早前,她還覺詹家做事不地道。現如今經了大丫頭一鬨二鬨,她都同情詹雲和。真要論起來,詹雲和的品性還是不錯的,家裡那妾也非他情願,配大丫頭真的是綽綽有餘。
“在縣裡待了有些日子了,你們也該回去了。”
“奶說的是。”詹雲和上前攙扶吉孟氏:“您站門口是看小姑?”
吉孟氏笑道:“有兩天沒回來了,我也惦記。這幾日他們也差不多要回範州府了,家裡還有個老太爺,不能把時日全耗在咱們這。”看大丫頭匆匆往西廂三房去,心裡暗罵。
在三房繞一圈,沒尋著人,吉欣然出屋:“奶,我爹和信旻呢?”
“一早去鎮上看你娘了。”吉孟氏都不屑理她,與詹雲和往正屋去。欣欣領著小豆子從後院回來:“奶,今天桃子又長大了一點。”
“你眼神好,一天三遍跑,也能看出桃子長大了。”吉孟氏讓詹雲和陪老頭子坐會,她去拿茶葉。
詹雲和見爺在照著書研究棋局,來了興致:“我們來一盤。”
“甚好。”吉忠明立馬合上書,分黑白子。吉欣然想去鎮上,但又不願見她娘。娘這幾個月也不知吃了什麼,身形抵得上她三個。滿臉橫肉,油膩膩的,身上一股味,見著她,還總愛挽著。
她真受不得,上回在鎮上,飯都沒咽下一口。
走進正屋,沒人理她,她自尋了地兒坐。吉孟氏拿了茶葉出來,像往常一般直接抖幾片進茶壺,開水一燙蓋上蓋子悶著。
“奶,小姑父帶來的都是好茶,煮來喝更香。”
“不會。”茶葉是她的,她愛怎麼喝怎麼喝,日子沒到哪呢就窮講究,全是閒的。吉孟氏見兩人擺起棋局了,又讓站在門口的欣欣去喊她大伯娘,上兩碟糕點。
吉欣然心裡難受極了,她這都是為了誰?眼裡蒙淚,瞥向外。家裡那個差不多要生了,她已經想好了,今日再說不通爹,明日便跟詹雲和回府城。
她容得唐悅兒生一個,絕容不得生第二個。至於譚靈芷…來日方長。等她收拾完唐悅兒,以後再尋機…就像前世那般以牙還牙,斷了她的子嗣路。不能生,她倒要看看信旻能守她多久?
彆以為躲進她家,就平順無憂了,譚靈芷做夢。
吞咽了下,吉欣然眼裡空幽。沒人可以在欺辱完她後,逍遙快活一生。欣欣端著一盤棗糕一腳跨進屋,抬眼就撞上一雙陰森森的眸子,嚇得縮手,差點將盤給丟了。
“大姐,你好像被鬼附身。”
“大白天的,你說什麼胡話?”吉孟氏快步上去,一手接了盤子一手攬住她,轉身看向大丫頭,見其一臉平靜,心裡緊了緊。她不以為欣欣會看錯,沒來由地想起那年在善林山上方圓大師解的簽,大丫頭心有迷障。
吉欣然對這個小妹妹還有兩分愧疚,但也不知為何,就是喜歡不起來她。大概是看多了她在小姑跟前賣乖的樣兒吧,輕眨眼,不屑理之。
再賣乖又能怎麼樣?二房一窩子沒一個上得台麵的。小姑費力幫扶,也要爛泥黏得上牆才行。
經了一早上的吹曬,官道上見乾了。下午楚陌讓周明將馬車底墊厚,帶著吉安和兩人的衣服往棗餘村。
辛語趕了村裡牛車先一步回了,到家時,見大伯娘、二伯娘正收拾碗筷殘羹,站在門口嘻嘻傻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