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獲封宣文侯,小楚府撒銀錢還不夠,楚鎮中又在豐鮮樓連擺六天流水席,誰來都給吃,吃飽拍拍屁股走人。
京裡不少人家都來湊熱鬨,那豐鮮樓的廚房日夜蒸霧滾滾,掌櫃夥計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兒,嗓子叫啞了,精氣神還十足。
這等好事落哪家飯莊不是個大喜?楚家老太爺又是個爽快人兒,來定流水席時就付了銀錢,交代了席麵往好裡辦,銀錢多退少補。
另,來樓裡用膳的可不止平頭百姓,達官貴人也不少。單說二品龍虎將軍常威俠,那是拖家帶口一日不落,連吃帶拿。再就永寧侯府楊小爺呼朋喚友,帶一群小矮子天天坐廂房。還有京機衛統領魏茲力…豐鮮樓的東家,也不敢在後窩著了,日日來樓裡迎來送往。
今兒趕巧了,最後一天流水席,龍虎將軍常威俠吃好才抹乾淨嘴,一出廂房就迎頭撞見剛來的輔國公魏茲強。
“國公爺,您也來捧場?”
捧場?一天三頓往豐鮮樓湊,還不是想多吃楚陌兩口飯。這機會難得。魏茲強正好有事要找常威俠,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將人帶回廂房,摁牆上指著鼻子逼問:“老實交代,去年你和楚陌押送的那批軍餉到底往北還是往南了?”
常威俠一下一下眨著眼睛,不準備回話。皇上都沒問,他問做什麼?
“彆總眨眼。”魏茲強有數了,鬆開常威俠,給他整了整衣襟腰飾:“你老小子會看人,有福氣。跟著楚陌吃肉喝湯了。戰場上走一回,以後就是名副其實的二品將軍。”
這話聽著酸透了。常威俠瞥了一眼錘他肩上的拳頭,望向輔國公笑嘻嘻道:“豐鮮樓廚房剛出了兩隻烤全羊,您再不入席,一會烤全羊就沒了。”
聞言,魏茲強又捶了下常威俠的肩:“走了。”猶記得當初夏疆二十萬大軍來犯時,皇上問戶部南風軍軍餉。戶部無銀,皇上神色無異,但臉上肉都僵了。可在看過南邊上的折子後,又露了欣喜。
肉僵,是因南邊無糧。糧去哪了?被掏空運去了西北。趙子鶴通敵,皇上早知,怎可能留糧給他?
之後又欣喜,必是因有糧了。糧哪來的?發給北伐軍的軍餉運到了南徽。
常威俠,有那麼驍勇嗎?運個軍餉赴西北,一去不回。他是不想回嗎,就喜上戰場拚殺?他是不敢一人回。
內閣那幾個人老,但不糊塗。就說蒙老迂,任工部尚書前,在戶部當過六年值,他會不知道南北軍餉不對數?
皇上不提,仗都打贏了,旁人也不癡不傻。軍餉的事牽扯頗大,誰會在這節骨眼上拿來說?且就算說了,皇上暗裡給楚陌補道密旨…麻煩一乾二淨。
魏茲強出了廂房,進去對麵那間,一坐下就招呼店夥計:“有什麼好的全上一份。”雙目望向門口,與常威俠撞上,兩人相視一笑。楚陌比遠比他們以為的要深沉得多。
幸在…人懶。
這次流水席整得相當合楚陌的心。各府禮送來了,又不上門打攪,全去了豐鮮樓。小楚府清清靜靜。六天流水席擺完,豐鮮樓東家親上門退了銀,另奉上一份賀禮。
楚陌收得是心安理得。
一直以來,豐鮮樓就被一條街上距離不遠的狀元樓壓一頭。明明這狀元樓是後起的,膳食菜品皆遜色豐鮮樓,就攤著個好名和強勢的東家,它便一步到位,成京裡頂尖尖的酒樓了。
誰會服氣?借著這回宣文侯府辦流水席,豐鮮樓可是攏回了不少貴客。預定的酒席,都延到明年春了。予宣文侯爺這份賀禮,豐鮮樓東家給的是歡歡喜喜。
人走了,吉安拿起那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將它打開,其中躺著一隻小麒麟墨玉佩。
“這是給小虎子的。”
楚陌站在搖籃邊,垂目看著搖籃裡睡得噴香的奶娃:“外人知我不深,送禮不曉從哪下手。”
“予孩子佩玉,就算不討喜,但也不會觸忌諱。”吉安拿起小麒麟,指腹輕摩,細膩溫潤。她有體會到一絲權貴的“權威”了:“但是六天流水席,所耗不少,豐鮮樓一文沒收,我這心裡不太踏實。”
扭頭看向媳婦,楚陌見她蹙眉,不由彎唇:“那一會讓方管事去豐鮮樓合算一下本錢。我們把本錢付了,不給利。”
“這個行。”吉安將小麒麟玉佩放回盒中:“我得給小虎子也建一本冊子,收拾個小庫房出來。”
“冊子可以,庫房不急。”
“哈哈,”小虎子不知夢到什麼,閉著眼笑得手舞足蹈,蓋著的小毯子都被蹬開了。
楚陌伸手向媳婦:“快過來看看我兒子,他多高興!”
“日子越來越好了,他可不得高興。”吉安走上前,依到楚侯爺懷裡,低眉看兒子,也跟著樂:“口水都笑噴出來了,你說他夢到了什麼?”
“吃的吧?”摟住媳婦,楚陌唇貼著她的額:“你的侯夫人誥命霞帔、寶翠冠已經在製。製好會同誥命文書一道送來。”
頭枕在他肩上,吉安摳著他玉帶上的碎玉,感受著額上的柔軟溫熱,眼眶漸濕:“嫁你的時候,沒想過會享多厚的福。隻望夫妻能相知相惜,同心協力把日子過美。”放開玉帶,抬手勾下他的頭,仰首望進他眼裡,“現在也是一樣。”
“知道。”靠近親吻妻子的唇,楚陌目光不移地盯著她水潤的桃花目,沉溺在眸底的真摯中。他所求同了安安,望夫妻和美,相守白頭,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一吻之後,吉安後撤,見人還追來,一把捂住他的嘴:“大白天的,你能不能克製一點?”
楚陌直搖頭,將懷裡嬌軀更是擁緊。
手不移,吉安正經道:“師父、爹娘明天就要啟程回陝東了。我準備親自下廚備桌酒菜,給他們踐行。你打下手。”
盯著板正著臉的媳婦看了片刻,楚陌無奈點下頭去,嘟嘟囔囔:“那你晚上要待我好。”
吉安想了想,爽快道:“行。”
“再親一下。”
“好。”
楚陌封侯,邸報未到陝東,往來的商船就將消息傳開了。隻無論是遲陵縣吉家,還是楚田鎮楚家大宅都拘謹得很。楚家大宅沒放煙火沒擺宴,來了點實在的,給佃戶降了一成佃租。
棗餘村這頭,怕給京裡頭姑父小姑招麻煩,信旻與大伯、二伯商量後,將鎮上黃氏接了回來。
黃氏到村裡還沒安頓好,府城的信便送來了。信上譚靈芷沒直說,隻講了個典故。信旻看過,心中柔軟,將典故說予大伯、二伯。
吉誠、吉俞稱讚。靈芷意指,楚陌勢盛,多的是人想將他拉下馬。故與之親厚者,行事當謹慎為上,不求助益,隻求不帶累他。
這理兒,吉家人都懂,但奈何…洪氏叉著腰,冷眼看西廂三房門:“你們忙你們的,我和大嫂盯著。”黃氏要是敢敗壞小妹一家,她肯定將她另一條腿打折。
家裡出了門貴親,門頭還這般緊密的,容易嗎?說句淺薄話,有小妹在京裡頭頂著,她家欣欣以後嫁了誰家,都沒人敢欺。誰叫欣欣嫡親的姑姑,是一品侯夫人?
信旻歎氣,拱手向兩位伯娘:“侄兒慚愧。”
“你慚愧什麼?”朱氏牽著孫女上來:“靈芷是個好的,念著這家。今兒都六月十八了,再有兩月,把人娶進門,你也好過了。”
“您說的是。”信旻都恨不能眨眼就到八月二十八。長姐的死,沒叫娘清醒,還總說人善被人欺。詹家扛了惡名,她就把那當真的,不提事實如何。大姐手裡沾了血了,還善?
小姑與娘一向不對付。他真的怕娘為報複小姑,趁他們不留神時,乾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齊州知州府後院,萍意提著膳盒快步進芬冉苑。一進院,臉上的喜氣就再也壓不住了。
“姑娘,邸報到了。”
一身七成新衫裙的譚靈芷,從裡間走出,坐到桌邊,眉目也帶著笑意,隻笑中暗含著憂。小姑父出息,再有程隱太子在後,如今又手掌三十萬北伐軍,真可謂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有如此姑父,姻親文官路是走不遠的。這合了她的心,可她也怕高門勢利。吉家從老太爺那代,已是三代功名加身,說書香門第,雖虛了點,倒也不假。
她這門親…現在看是屬高攀了。最遲明天,祖母該要尋她。不是壞事,信旻親姑成侯夫人了,就衝侯夫人的麵兒,她的嫁妝怎麼也得添三成。
“今日廚房的人待奴婢可客道了,菜都是挑好的拿。”萍意將膳擺上桌,見姑娘輕歎,不由多嘴問道:“您不高興?”
譚靈芷搖首:“沒有,小姑府裡大喜,我高興。”接了萍茹遞來的方巾,擦了擦手,拿起筷子正要夾菜,就聞腳步聲。扭頭看去,見是薔嬤嬤回來了,立時站起。
這一年,姑娘有了底實的婆家,薔嬤嬤跟著少操心。人瞧著沒見老,倒是精神不少。
“姑娘,大逵回來了。他給你打聽得清清楚楚,黃氏那二兄弟幾天前在府城藥堂抓的是落胎藥。”
“什麼?”譚靈芷驚愕:“她…”吉伯父遠在南延晉華縣,“她給誰抓?”遮遮掩掩地跑到府城來,黃氏不會是…不願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