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寄托(1 / 2)

不見麵的男朋友 山梔子 12137 字 6個月前

自衛氏滿門覆滅的那一日始, 衛韞便已是孤身一人。

曾經的衛家很大, 人很多。

到後來, 卻隻剩下了衛韞一個人。

從他的父親將衛韞從衛家家譜上抹去的那個時候開始, 衛韞便從那個也曾樹大根深, 看似不可撼動, 卻已經爛到了根裡的大家族裡, 徹底沒了痕跡。

後來顛沛人世,他孤身一人嘗儘酸辛。

直到他被人販子迷暈, 再醒來, 他便已經被賣給了一個神秘人。

他被關在木製的籠子裡,和許多年齡幾乎和他相差無幾的少年一起。

後來, 衛韞才知道, 那個神秘人是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裡的人。

他們買來如衛韞一般的少年, 然後通過種種非人的折磨, 把他們培養成為殺人機器。

而同一批買進的少年訓練至最終,將會經曆最凶險狠辣的相互搏殺,最終隻能存活一人。

在那樣極端的境況下, 每一個人為了活著, 都會徹底粉碎自己內心裡所有的良知,身化惡鬼, 吞噬一切。

衛韞在那裡, 經曆了背叛,廝殺,踐踏……一切人性的惡, 都被撕裂表麵的皮囊,顯露無疑。

無數鮮血的淬煉與折磨,終將衛韞身為一個少年的軟弱、幼稚,甚至是最純粹的良善,都消磨剝離,狠狠丟棄。

衛韞是那一批人裡,最終活下來的那一個。

他是踏著那些曾經與他為友,最後卻一個個背叛他,想殺他的人的屍骨,爬上來的。

後來,他又用了數年的時間,最終使那個世間最陰暗的地方就此毀滅崩潰。

最後的那一戰,衛韞險些喪命。

那時候,他也曾想過,便是這樣同歸於儘也好,反正這世間肮臟,他想,他也該是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但他偏偏,遇上了齊霽。

他的父親是聲名赫赫的南平侯,而他身為南平侯府的世子,向來金尊玉貴,卻偏偏願與衛韞為友。

齊霽救了衛韞,卻從不問他的過往。

他知道衛韞並非作惡多端之人,也惜衛韞之才,隻是因為意趣相投,齊霽便單方麵地交了他這個朋友。

而衛韞也發現,齊霽似乎與其他那些身份顯貴的許多年輕一輩不太一樣。

齊霽身為世子,卻並未如其父期望的那樣,將入仕看做是此生的第一要義。

他似乎並不喜歡朝堂之間的爾虞我詐,你來我往。

比起那些,他更喜書畫,更願意研讀古籍,收藏金石玉器,珍貴礦料,亦或是撰寫四方風貌,奇聞異事,歸為雜類之書。

除此之外,他還在“吃”這件事上錙銖必較。

若非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他絕不會吃上一口。

用他的話來說,便是“人生苦短,享受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南平侯雖總是對他沒有好臉色,總是與他講那些要他入仕才是正經之道,但也到底沒舍得將這個已故夫人生下的唯一的兒子逼得太緊。

齊霽雖不願入仕,卻也並非是看不懂朝堂之間的風起雲湧。

在衛韞眼裡,他向來是個極會裝糊塗的人。

衛韞從不願將齊霽卷入那些漩渦之中,但齊霽往往卻願為了他而去插手那些本可以不管的事情。

隻為保衛韞無虞。

這般赤誠的少年,卻死在了宮變的前夕。

在這場他原本該逃離的鬥爭之中,因為信王的一己私利,而喪了命。

衛韞始終不甘,始終難捱心頭折磨。

他也始終不願相信,那個常喚他一聲“延塵”的摯友,如今已身埋黃土之下,再無聲息。

那般鮮活的錦衣少年,怎麼會就這麼沒了性命?

隻殺一個信王,怎麼夠?

那麼多該死的人,都還活著。

但,他們活不長了。

坐在書房中的桌前,衛韞的指節曲起,緊緊地攥住了衣袂的邊緣,青筋微露。

桌上擺著一桌的飯菜,尚且氤氳著淺淡的熱氣,可衛韞麵前的玉筷卻仍放在止箸上,並沒有半分要動筷的意思。

“衛韞……衛伯說你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你就吃一點吧。”謝桃坐在衛韞的對麵,看著他坐在桌前,始終紋絲不動,她就開了口。

從她剛剛過來的那個時候,盛月岐就已經告訴了她齊霽去世的消息。

當時謝桃的腦海裡驟然閃過那位時常愛穿著青色衣袍,眉眼溫潤,總愛笑眯眯的說些玩笑話的世子爺的模樣,她也是無法相信,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忽然就……沒了?

謝桃還記得,是他將她從那個令她如坐針氈的梅園裡帶出來,也是他時常給她帶來許多她都沒有吃過的美食。

有時候得了什麼好的廚子,他還會割愛讓那廚子上國師府裡兩天,美名其曰,要給國師府的表小姐改善“和尚廟”裡的寡淡夥食。

從梅園開始,再到後來的廚子,亦或是他時常給謝桃送來的小玩意,小零食,外頭漸漸還有了傳言,說南平侯府的世子爺,怕不是看上了國師府裡的表小姐。

為著這件事,齊霽還極有求生欲地跟衛韞解釋了多次,甚至還拍著胸脯保證,“你看上的姑娘,我可是不會動那歪心思的。”

“衛韞,你吃一點吧。”

謝桃索性站起來坐到了衛韞的身旁,拿了止箸上放著的筷子塞進他的手裡。

可衛韞握著筷子,抬眼看著眼前的謝桃時,他纖長的睫毛顫了一下,那雙眼睛裡像是一瞬之間多了幾分難以抑製的情緒。

手中的玉筷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斷成了幾截。

衛韞抱住了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兒。

他的下顎抵在她的肩頭,那雙眼瞳裡仍有血絲,隱隱泛紅。

“桃桃……”

他開口時,嗓音又低又啞,竟還帶著幾分細微的哽咽。

謝桃什麼時候見衛韞這樣過?

在她眼中,他向來強大,仿佛無所不能,也從未在她眼前,顯露出這般脆弱的一麵。

她卻不知,

在這世間,能令衛韞在意的人很少。

從他的母親離世,父親被斬首的那一日始,從他後來在那個堪比無間地獄一般的地方被人背叛,暗算的那時候始,他在這世間,便再無任何在乎的人了。

但後來,卻到底多了一個齊霽。

齊霽在他心中,是恩人,更是摯友。

雖然他從未言明過。

而今,卻是再沒有機會了。

即便衛韞用了最極端的辦法,一刀刀地將信王折磨致死,即便他將信王私牢中守著的那些私兵全都殺了個精光,但他始終還是無法消解此刻心中的痛苦。

“如今,我隻剩你了。”

衛韞的指節緊緊地扣著謝桃的手臂。

在謝桃看不到的地方,他眼尾有透明的濕潤滑落在她肩頭,浸潤出一點深色的痕跡。

他仿佛,從未如此絕望過。

謝桃在那一瞬間,忍不住也掉了眼淚。

齊霽的死,也同樣令她無法接受。

直到桌上的飯菜涼透,兩個相擁的人都還是沒有放開彼此。

謝桃回去後的當晚,衛韞便去禁宮之中,見了方才醒過來的啟和帝。

這位帝王躺在龍床上,不過短短幾日,便像是又蒼老了許多,那張麵容幾乎被褶皺填滿,一雙眼睛更是渾濁不堪。

他的氣息已經很弱了,呼吸的時候胸腔裡還有些雜亂的聲音。

任是誰見過這位帝王的這副模樣,便也知曉,他已是大限將至了。

“國師……”

啟和帝一見衛韞,便艱難地喚了一聲。

“陛下。”衛韞站在一旁,淡淡地應。

“朕,快不行了。”這位不願老去的皇帝,在此刻,才終於認清了現實,“果然,長生之道……不過是朕的妄想罷了。”

但他醒悟的太晚了。

為了他的這場長生夢,整個大周賠付了他的這個妄念,整整二十多年。

這期間,他懶政,怠政。

大興土木,修建道觀,幾乎快要掏空國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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