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宮嬪聽後好奇道:“妾瞧著這菜比妾桌上的精致許多呢,貴妃娘娘這樣說,是這菜有什麼不一樣麼?”
“自然。”顧素未略一點頭,道,“先前不是同你們說了,國夫人有孕,她的膳食本宮特意叫尚食局單獨另做一份的。這道酥煿驢脯便是尚食局做了預備送往國夫人桌上的。”
“呀,驢脯!”那小宮嬪掩唇,“方才娘娘才說,有身子的人用不得驢肉的。”
顧素未:“正因如此,本宮才扣下了這道菜,想著應是尚食局有人憊懶,不將本宮之言放在心上,便叫了宮正司去查,誰料到,這菜竟被送到了林娘子這兒。”她說著看向林嬪,“林娘子方才怎的這樣大動靜,橫豎有孕的是國夫人,也不是你,你便是不當心用了這驢脯也沒甚關係。還是說……林娘子早知曉有孕之人吃不得這驢肉?”
她這一番話,叫林嬪嚇得連手中筷子都跌落下來。林嬪手撐住桌麵,在大宮女攙扶下走到殿中急急下拜。
“娘娘明鑒,妾、妾並不知孕婦用不得驢肉,隻是方才聽娘娘說了,又乍一看到這道驢脯方驚住了。”
她言畢,顧素未並未說話,倒是賢妃挑眉笑道:“貴妃先前並未說你桌上那道便是驢脯,林娘子又是怎麼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的?”
一句話將林嬪問得啞口無言,她張口半晌也不知該如何辯解,便下意識地往左邊莫婉華處看了眼,誰知對方見她看過來,便彆過了臉,並不理她。
林嬪心中便慌得不行。
先前她所以會遲來,便是因著快出門赴宴時,宮正司來了人,說她身邊宮人有謀害國夫人嫌疑,也不給她機會解釋,便二話不說連著帶走許多人,
後來到了清暉閣,聽得貴妃說那些話,她便知曉事情已經敗露,故而看到那原本因送往國夫人跟前的酥煿驢脯出現在自己桌上才這樣慌亂。
林嬪不說話,旁人結合先前貴妃的話,心中便有了些計較。
恰好此時,殿外候著的內侍來回話,說宮正司秦宮正求見,顧素未便叫宣了進來。
因著今日是元正,宮正乃正五品宮官,故而秦宮正不再是公服,而是一身雜色禮衣,隻是一頭黑發依舊梳得一絲不苟。
她進殿後同樣先是見禮,顧素未叫她起身後便道:“可是有結果了?”見對方點頭後她才略一笑道,“煩勞秦宮正了。本宮原也不想挑了這大喜日子來查這些事,隻是國夫人身份貴重,若今日真個誤食了驢脯出了岔子便是大事。……秦宮正,說一說宮正司查的結果。”
秦宮正又是一躬身,接著方將事情一一說出。
貴妃身邊內給使將尚食局那掌膳同幾個女史送去宮正司後,秦宮正便帶了司正並典正親自問詢。那幾個小女史來來去去就是說自己冤枉,並不知曉此事,隻是被叫著拿了盛菜的碟子,處理了食材罷了。
倒是那掌膳,原先嘴硬,非說自己不過一時拿錯,將驢脯當做鹿脯。
幾番問話下來,秦宮正便也沒了耐心,直接叫人上了刑,又說此事關係重大,若是她一人認了下來,到時稟了陛下,便是三族連坐的罪名。那掌膳受了刑,又聽得這話,方將實話說出。
她說自己原是被林嬪殿中宮人許了好處,隻要在元正這日,將一道驢脯悄悄混在國夫人肴饌中送上去,事後林嬪便會同賢妃張口將她調去自己殿中小廚房做掌事。
整個尚食局都知曉,除去殿中省那邊,便隻有諸位宮嬪自己宮中的小廚房是肥差了。
那掌膳已在眼下位置上待了許久,卻遲遲不得晉升,心中急得不行,再加上眼皮子淺,得了林嬪這樣許諾,便什麼也顧不得了,應了下來。
得了這回答,秦宮正方照著她口中說得宮人模樣去林嬪所居的貞信殿,帶了好些人走。
原本秦宮正以為此事應是林嬪一人主使,未料到,她尚在問詢時,陸小儀那邊便來了人,說此事同莫婉華也有些關係。
聽了這話,秦宮正便不好做主了,畢竟莫婉華不比林嬪,乃一宮主位,故而才匆匆往清暉閣趕來。
待秦宮正說完後,顧素未還未開口,莫婉華便厲喝一聲:“秦宮正,你已是宮內舊人了,做事素來穩重,本宮平日敬你幾分,誰想你竟來空口攀扯本宮!陸小儀身邊宮人一句話,你連查也未查,便急忙來回話,這便是你們宮正司做事的態度嗎?!”
莫婉華原是好好坐著的,乍一聽對方的話才坐不住了。
顧素未見狀便道:“莫婉華莫要生怒,秦宮正不過同本宮將事情一一複述罷了,若婉華真個沒關係,本宮自然會懲治這背後隨意嚼你舌根的陸小儀。”
那莫婉華原還待再說,聽得顧素未這話,便隻得住了口,麵上還帶著不忿。
顧素未指尖在蓋碗上婆娑,看著下方的林嬪,緩聲開口:“林嬪,眼下尚食局那掌膳指證你殿內宮人,秦宮正帶了你身邊宮人走後又問出了是你指使,此事你可有異議?”
事已至此,林嬪自知遮掩不過,隻得伏地一拜道:“妾……認罪。”
旁的宮嬪見狀便有些嘩然,誰也未料到,林嬪竟有這膽子去害國夫人,且還挑了元正這日下手。
坐在顧素未左下方的賢妃冷笑一聲:“林嬪倒是有膽識,就是不知你是恨貴妃,還是見不得本宮了。元正接見外命婦一事是本宮同貴妃一同準備操辦的,若真個出了問題,隻怕最大的罪責還是我們擔。”
到時林嬪再趁著一片混亂之時,將那掌膳封了口,叫她再也說不得真相,此事便死無對證,就是查,也隻能說是尚宮局做事不當心,顧素未同賢妃管轄不當。尤其是顧素未第一回接見外命婦,屆時亙都各府都會說這剛封的貴妃無用,連這點子事都處理不好。
賢妃掌管六宮多年,平日為人又不苟言笑,眼下眉梢高挑,唇凝冷笑,便叫林嬪愈發不敢則聲。
此時,顧素未才看著稍遠處的陸小儀,緩聲開口:“陸娘子,方才秦宮正提及,是你身邊的人去宮正司告知,說此事還與莫婉華有關係……”
“娘娘,臣妾並未參與此事!”還未待顧素未說完,莫婉華便急急道。
顧素未見狀麵色一沉,聲音冷了下來:“莫婉華,本宮並未問你。”
莫婉華見她動怒,便是心中再多忿言,也隻得呐呐道了聲“臣妾知罪”,不再開口。
顧素未才又道:“陸小儀,你且告訴本宮,你為何說此事與莫婉華有關?”
陸小儀起身也走到殿中下拜道:“回貴妃娘娘,妾其實未能確定婉華是否參與了此事,但妾可以篤定,婉華應是知曉林嬪所做之事的。叫宮人去宮正司告知秦宮正,也不過是想著知而不報屬同罪,好叫宮正司徹查時莫要漏了這一處。”
“哦?”顧素未聽後挑眉,“既如此,你可有證據?莫婉華畢竟是一宮主位,不是你三言兩語說有,便能隨意定罪的。”
“妾有,便是那日……”
陸小儀剛要說話,便聽得殿門處傳來動靜,接著先前被顧素未派去障日閣探聽情況的知秋走了進來,她身後竟還跟著殿中監鄭行。
原本顧素未叫知秋去,是想看看陛下前朝外宴何時能散,清暉閣也好叫開宴。還有便是今日這事不適合往後拖,時日越長,各種蛛絲馬跡便越被抹走,倒不若她和賢妃先調查出些眉目了,待陛下來了後直接回稟,再看如何處置。
照著往年經驗,陛下必得很晚才會來清暉閣,故而顧素未才放了心一一問詢,未料到知秋回來時竟帶了鄭行一起。
看著走回自己身邊的知秋,顧素未低聲問了句:“怎的鄭大人同你一起來了?”
“娘娘,陛下已知曉今日之事,奴婢過去時恰好碰見鄭大人自障日閣中出來,他同奴婢說,陛下下了口諭,叫他來清暉閣宣旨的。”
顧素未一聽隱在袖中的手便倏地緊握。
她這邊方有了些眉目,陛下便叫鄭行來傳旨,若是叫將此事往後延,那便白費了她和賢妃一番心思。可人已到了,她也不能推著不讓鄭行說。
於是麵上拉起一抹笑容,看著下方躬身行禮的鄭行道:“鄭大人快起身,障日閣隻怕正忙著,你怎的這時來了?”
鄭行並未說自己此行目的,她便隻能先當做不知道,隻是眼中卻帶了三分複雜之色。
而下方的賢妃見狀,便知方才知秋同她說的不是什麼好事,心中也不由擔心起來。
鄭行直起身子,也帶笑道:“障日閣處夜宴已近尾聲了,陛下知曉娘娘這有了些麻煩,故而叫臣來傳口諭。”
他這話說完,旁的宮嬪便都起身下拜準備接旨。
顧素未見狀也要起身,卻被鄭行攔住:“不過幾句話的事,娘娘坐著便是。”
顧素未一聽便知是陛下的意思,便又坐了回去。
片刻後,鄭行方正了臉色,開口道:“陛下口諭:國夫人此事有關人等,一概收押送往宮正司待審!”
短短一句話,他說完後好半晌,顧素未方回過神,原本懸著的心稍稍放下,而後又想起什麼般地問道:“這,莫婉華還隻是稍有嫌疑……”
方才陸小儀的話還未說出,便被鄭行地到來打斷了,因而並未有證據能證明莫婉華知曉林嬪所為,且對方又是一宮主位,按理也不合適直接送去宮正司的。
顧素未自然是考慮到這層,才出口詢問,誰知鄭行聽了後,仍舊笑道:“娘娘,陛下口諭說的是但凡同此事有關都要一並送往宮正司。”
意思就是不論莫婉華是何身份,又是否真的冤了,此刻都要同林嬪一般去宮正司待審。
那莫婉華原本見了鄭行來說宣陛下口諭,還以為自己能逃了乾係,未料到對方一句話,直接將她打入深淵,當下便如同晴天霹靂,一下癱軟在地。
待鄭行叫了同他一起來的禦前內侍上前來帶人時,方回過神來,看著顧素未淒厲喊道:“娘娘,臣妾真的沒有做過——!”
隻是顧素未並未看她,原本蹙起的眉愈發往一處攏去。
陛下此舉究竟何意?
原本她在這清暉閣便能查出真相,可陛下一句話,將一切有關人等全部帶走,那旁人會如何想?隻怕會覺著是她心虛了,才先遣了知秋去障日閣將一切說與陛下聽。
明明已經擺在麵前的真相,她可以自己解決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