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恪之在旁,一直幫忙翻著,聽她這樣開口了,於是說道:“爹,一定是年常日久,你自己都忘了把照片放哪裡了吧?我看也算了吧,書房都快倒個兒了!等下回你想起來了,咱們再找。”
馮老爺就聽了兒子的話,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頭,看著孟蘭亭,露出愧疚之色,歎氣:“伯父這個記性……明明應該是放這裡的……竟然把你的照片也弄丟了……”
孟蘭亭忙安慰馮老爺,說自己看不看都無所謂。
馮老爺顯得有點愧疚,嘟囔了幾句,這才作罷,讓兒子帶著孟蘭亭出去轉轉。
“行。”
馮恪之點頭,跟著孟蘭亭出去了。
“蘭亭,你想去哪裡玩兒?”
“秦淮河,清涼山,隨便哪裡都行。南京我很熟。”
那一夜,自己一時控製不住情緒哭泣的時候,因為他在邊上安慰陪伴而生出的那點親切和好感,早就已經被狗叼走了。
實話說,倘若不是因為馮老爺過壽的緣故,她又哪裡來的心緒到南京玩?
何況,她根本就不想再搭理這個道德可謂是毫無下限的人了。
也不想在任何人,包括他本人麵前,再提前幾天自己剛知道的那件事。
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好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對著他人,看著他的那張臉,聽到他在自己耳邊說話,心裡就咕嘟咕嘟地冒氣,實在壓不下去,轉念一想,點了點頭:“也好,隻是不必去那麼遠了。我看邊上風景就很好,要不,勞煩你陪我走走?”
特彆通行證到手之前,馮恪之並不打算在她麵前提及自己的想法,免得萬一有變,到時讓她失望。
他也沒指望她能給自己好臉色,剛才不過是應父親的話,試探一下而已。
沒想到她竟然答應了。
馮恪之帶著她出了彆墅大門,兩人沿著山道,慢慢朝前散步而去。
時令開始進入盛夏,林蔭蔽日,道旁草木繁茂,鳥語陣陣,令人心曠神怡。
孟蘭亭一邊沿著山道上去,一邊隨手采著道旁五顏六色的野花,走了一段路,瞥了眼身後,見馮恪之雙手插兜,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於是放慢了腳步。
馮恪之走到她的身邊,說:“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話,先歇一會兒吧。”
他的語氣很是溫柔,又體貼地脫了自己的外套,鋪在近旁的一塊石頭上,示意她坐上去。
孟蘭亭沒坐,低頭聞了下花香,微笑著說:“馮公子,有件事,這幾天讓我覺得有點奇怪,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個疑?”
馮恪之微微一怔,隨即點頭:“你說。”
“那天晚上,顧先生約我去新世界飯店,幸好你來得及時,幫了我很大的忙,我須得向你道謝。但是我也有點想不通,馮公子你是怎麼知道我當時在那裡的?”
山風吹動她的頭發和裙裾。
她低頭,輕嗅手裡的那束小野花,卻不知,在對麵人的眼裡,自己也如一朵風中輕顫的潔白幽蘭。
馮恪之望著,就想起了昨夜自己摸過的照片上的那張小女孩的臉龐,正微微出神,冷不防聽她問出這個,回過了神兒,嚇了一大跳。
旖念頓消,第一反應就是立刻編個借口,譬如正好飯店有人看到了,通知了自己,好把事情撇乾淨。
但見她問完這句話,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麼。
不過一個電光火石間,馮恪之就改了主意,決定向她坦白。
隻有這樣,說不定還能挽救。
“蘭亭,我錯了!”
馮恪之立刻說。
“我向你老實交待!是你辦公室的一位胡太太告訴老閆,老閆又告訴我的!”
他頓了下。
“至於老閆……他就是我讓他去跟你的。”
“這其實是當初我花錢讓憲兵上課的同時,為了追求你乾的另一件事!我早就後悔了,想向你坦白,好求得你的諒解!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正好借了這個機會,我向你誠摯道歉!”
“我保證,以後我再也不乾這樣的蠢事了!”
馮恪之一口氣說完,望著孟蘭亭。
孟蘭亭一怔。
本以為他會矢口否認,自己就可以痛斥他一頓了,沒想到他竟承認得這麼痛快,連帶著又是認錯,又是發誓,心裡原本的怒氣,好似拳頭打在了棉花堆上,軟綿綿地借不到力了。
“蘭亭,你原諒我吧。這真的是我最後一件瞞著你的對你做過的不該做的事!我發誓!”
他的表情,誠懇至極。
孟蘭亭和他對望了片刻,腦海裡浮現出那夜他陪著自己,要自己打他的一幕,心一軟,幾乎就要相信他了,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教務處裡聽來的彆人對自己和他的議論,想到現在恐怕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自己和他的所謂“關係”,火氣頓時又上來了——隻是那種氣憤,卻不方便在他麵前發泄,於是冷笑:“恕我直言,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在我看來,都和……”
她本想罵他“和放屁一樣”,但那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
頓了一下,“都毫無信用可言!”
“還有,和你說過多次了,請叫我孟小姐!”
麵前的這張臉,實在可厭。
孟蘭亭將手裡的野花朝他臉摔了過去,轉身就走。
馮恪之閉了閉眼,睜開,見她已經撇下自己下去了,伸手想捉住她,又不敢,隻好抄起她不肯坐的衣服,繼續在她後頭跟著。
見她步伐如飛,一下就將自己甩在了身後,轉眼到了一段草木茂密的狹窄的拐彎處,正想追上去提醒她小心腳下石階,突然見她站定了,整個人仿佛僵住。
“蘭亭!”
馮恪之立刻感到不妙,叫了她一聲,幾步並作一步地奔了過去。
“蛇——”
孟蘭亭感到自己的腳腕仿佛被針刺了一下,低頭一看,尖叫出聲。
“彆動!”
馮恪之已經到了她的身邊,喝了一聲。彎腰一把捏住了一條剛在草叢裡被驚動,冒出來咬了她一口的蛇的七寸,用力一甩,蛇斷了骨。
馮恪之一把扔掉蛇,接住了人已軟了下去的孟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