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勇氣,再去麵對她的眼淚和柔情。
他是如此地深愛著這個女人。
多年之前,在他還是個卑微的窮小子的時候,看到她穿著洋裝騎馬而來的第一眼起,他就再也無法忘掉她的模樣了。
再多停留片刻,他恐怕就要拋開一切,跪倒在她的裙下了。
馮令美望著男人離了自己而去的無情背影,說了一聲“何方則,我恨你。”隨即捂臉,失聲痛哭。
何方則閉了閉目,慢慢地打開了門。
他的手定住了。
門外,站著他的母親。
……
孟蘭亭早就被馮令美房間裡隨後又發出的陣陣動靜給驚了起來。
隔著兩扇門,中間還有一道走廊,聽得自然不是很清楚,但隱隱約約,能聽出來,是他夫婦起了爭吵。
馮令美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後來,還夾雜了一陣隱隱的哭聲。
孟蘭亭下了床,靠在自己臥室的門後聽了一會兒,有點擔心。
想出去看看,又怕不合適。
正猶豫不決,門外仿佛有人經過。她忍不住,悄悄開了門,看到竟是何母從她的臥室裡出來經過,停在了斜對麵的那扇房間門前。
天光微亮,朦朧而黯淡的晨曦裡,何方則看到自己的母親站在門外,身影凝固,仿佛一尊塑像。
也不知道她是幾時出來的,站這裡多久了。
“娘!”
他吃了一驚。
床上的馮令美立刻停止了哭泣,拉好身上淩亂的衣服,正要從床上下來。
“啪”的一聲,何母抬手,狠狠地打了何方則一個耳光,隨即推開兒子,慢慢地走進了房間,凝視著馮令美,一語不發。
“娘,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馮令美的眼睛還紅腫著,慌忙擦去眼淚,正要走過來,何母叫了她一聲。
“孩子,我兒子對不起你……”
她的聲音顫抖,眼淚流了下來。
“我一輩子都在鄉下,不知道什麼國事,但也知道,現在日本人要打過來了。我兒子是當兵的,他要打日本人,我沒法阻攔。他耽誤了你,我替他給你賠罪。”
“求你不要怪他。他也是沒辦法。”
何母朝著馮令美,跪了下去。
孟蘭亭站在門口,呆住了。
馮令美顯然也是驚呆了,突然反應了過來,叫了聲“娘”,上前扶起何母,又撲到了她的懷裡,傷心地哭了起來。
孟蘭亭沒有再看下去了。
她退了回來,關了門,躺回到床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天亮之後,她起了床,打開門,走廊裡光線明亮,空蕩蕩的,馮令美房間的門也靜靜地閉著。
仿佛天亮前的那一幕,就沒發生過一樣。
何母已經被何方則送走了。
馮令美也不見了。
孟蘭亭下去,吃了早飯,回到房間,站在陽台上,眺望著南京的方向,大約八點多的時候,看到何方則的車開了回來,停在了馮公館門前的那株梧桐樹下。
何方則下來,打開了後車門。
馮令美從車裡下來,和他相對立了片刻。
兩人仿佛都沒說話。
她很快轉身,走進了大門。
何方則站在那裡,慢慢地轉頭,看著她的背影走了進去,消失在了門口,獨自默默地又站了片刻,終於也轉身,上了車。
汽車走了。
門口的地上,隻剩幾片隨風飄落的梧桐樹葉。
綠裡斑駁著提早到來的秋日黃,寂寥無比。
孟蘭亭看見馮令美穿過庭院走了進來,怕被她看到自己就在陽台上,急忙轉身,回了房間。
接下來的兩天,孟蘭亭處置著出國前的事,也沒怎麼遇到馮令美。
隔日,馮恪之今夜應該回來了。
她遲疑了下,中午的時候,打了個電話到南京。
這兩天,馮恪之都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阿紅接起了電話,說九公子這兩天很忙,中午還有應酬,剛去了姐夫那裡。
孟蘭亭叫她轉告馮恪之,自己先回新房那邊,讓他回來,不必特意再去公館接自己。
她掛了電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馮令美來送她。
她的神色看起來和平常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送她到了門口時,忽然說:“蘭亭,我們到時要在香港機場彙合了。”
孟蘭亭一愣。
“我也要走了。和你們一道去美國,往後開始新的生活。”
她麵容美麗,語氣輕鬆。
陽光明媚。曬在沒有陽傘遮擋的光裸的胳膊上,孟蘭亭卻感到涼汪汪的。
這不是夏天的陽光。
她幽幽地覺的。
……
馮恪之從幾個姐夫替自己辦的踐行酒宴上回來,最後辭彆過父親,坐火車,回到上海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下了火車,他去了憲兵司令部,去辦最後一個交接手續。
到達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多。楊文昌和張奎發都還在辦公室裡等著他。見他到來,將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呈上。
馮恪之簽了個名,丟下筆,轉身要走,楊文昌和張奎發對望一眼,急忙攔住,陪笑道:“馮公子,你這一走,下次不知道哪天才回。從前多蒙照應,十分感激,特意在大順發備了酒水,馮公子賞臉,去喝一杯?”
馮恪之一笑:“二位心意我領了,酒席就算了。祝二位往後心想事成,節節高升。”
他轉身開門,腳步一頓,停住了。
門外,站滿了憲兵隊員,不知何時過來。許多人的手裡拿著酒瓶子,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他。
馬六上來,朝他敬了個禮,高聲道:“馮長官,你這就走了,兄弟們都很不舍!聽說你今天回來,早早都在等著了!你要是看得起我們,把我們當兄弟,晚上這一頓酒,就不要推辭!”
“馮長官!”
身後的人,跟著齊齊高喊,喊聲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