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1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473 字 3個月前

皇帝對即將上任的皇後, 其實沒有多大念想,隻要她長得不太難看,出自徐氏就成了。

奉天殿裡的大宴辦得有模有樣, 帝王家從來不玩兒虛的。禦座東邊設膳亭, 西邊設酒亭,還有成群的細樂班子和雜耍班子等待傳喚。皇帝高高在上, 溫存對徐太傅道:“太傅致仕後, 朕難得再見上一麵, 今日看太傅氣色甚好,身子骨像是愈發健朗了。”

徐太傅攜妻兒老小向皇帝跪拜下去,“蒙聖駕垂青,臣等感激不儘。”

帝王家就是如此, 什麼長幼輩分,到了皇帝跟前全不作數。無論是將來的國丈也好, 國丈母娘也罷, 都得向他磕頭行禮, 即便皇帝嘴上叫免,也依舊受了他們的跪拜。

皇帝端穩地坐在禦座上,含笑吩咐:“廠臣,替朕扶太傅起身。”

梁遇趨身上前,攙了徐宿及老太夫人, 複轉身攙扶皇後。宮裡設宴和民間不同, 即便就要成為一家子了,依舊君是君臣是臣,至多口頭上客套幾句, 沒有同桌吃席的規矩。

一番虛禮過後,各自都落了座, 皇帝這才打量徐家姑娘,不算多美的容色,但勝在端莊大方。徐姑娘的五官長相,硬要誇一句,大概就是長在了該長的地方。她也很善於控製自己的言行,一直垂著眼,那模樣,像廟裡普度眾生的菩薩。

麵對菩薩是斷乎愛不起來的,隻有敬仰。

皇帝抬手舉杯,和聲道:“今兒的宴,本當是太後主持,但太後違和,朕也不忍心叫她老人家強撐病體支應。橫豎沒有外人,諸位都隨意些兒。來,朕敬諸位一杯,年三十民間講究個團圓,立後的詔書既下了,大家也不要見外,隻當是自家吃團圓飯吧。”

於是眾人站起謝恩回敬,說到根兒上這場賜宴是借機相看,看過了心裡有了根底,要是意興闌珊,那麼接下去周旋起來便無趣得很了。

然而氣氛是不能冷落下來的,梁遇向皇帝回稟,說:“教坊司排了新曲新舞,除了舊有的,又添《金陵曲》和《八蠻獻寶舞》。那些樂工和舞姬都是南苑人,骨子裡頭很有江南的典雅意味,這會子就傳上來,給主子及娘娘助興。”

皇帝求之不得,畢竟一個時辰很難熬,大眼瞪著小眼不是方兒。

於是殿上樂聲大起,俏麗的南人身段柔軟,水袖揚起來,赤足在栽絨地衣上旋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舞者身上,彼此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樂聲掩蓋下,皇帝偏頭問梁遇:“大伴覺得皇後如何?”

梁遇掖手道:“皇後矜重,將來必能統領後宮,母儀天下。”

皇帝嗯了聲,“徐家的家教很嚴,朕知道不會出第二個江太後,也就放心了。皇父當年多累的,前朝有黨政,外頭有韃靼人作亂,回來還要安撫使性子的皇後,雖貴為皇帝,實則活得很艱難。”

梁遇道:“先帝爺還是太重情義了,念著江家祖輩的功績,才一再容忍太後。如今朝野上下隻等著主子親政,臣瞧著,也沒有哪個臣工效法江家故事,主子治下倒比先帝爺時期更安穩。”

皇帝端著酒盞長出了口氣,這一切都賴於有人替他平衡朝綱,梁遇功不可沒,他當然知道。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宴畢之後和月徊的約定。月徊多少有些怕梁遇這個哥哥,提起要上北海子去,瞻前顧後的,不敢向梁遇開口。

雖說他心裡也有些忌憚大伴,但這種事兒,還是得由他主動些才好。

皇帝猶豫著,叫了聲大伴,“朕和月徊說定了,今晚上要去北海子。她原說她來和你告假的,朕想著既然你在這裡,不如由朕知會你一聲的好。”

梁遇聽了,麵上如常,隻是微微嗬了腰道:“這會子正宴請皇後娘娘一家子呢,主子是預備宴後就去麼?”

其實一位帝王,這麼毛腳雞似的籠絡姑娘,真是一件跌份子的事兒。梁遇的前半句話在提點他知分寸,皇帝暗暗是有些虧心,畢竟那個要成為他皇後的人就在下邊坐著,他卻去惦記彆的姑娘,實在不賞皇後麵子。但情之所起,也不那麼容易控製。他現在滿腦子的月徊,因為在皇後麵前他是帝王,一言一行必須合乎帝王的標準,而在月徊麵前,他不過是個滑冰的時候會大笑,會站在宮門上迎接她,和她一起養蟈蟈的少年人。

皇帝端起酒盞貼在唇上,尷尬道:“宴罷了就去,朕早就和她約好了。”

約好了……梁遇笑了笑,誰不是約好的呢,她也曾說要陪他吃團圓飯,陪他看煙花的。然而計劃有變,這丫頭如今長能耐了,兩頭約人,一頭議定了就爽另一頭的約,誰能把她怎麼樣?

“今兒是年三十,主子晚間還有些禮要過呢。”梁遇斟酌了下道,“守歲至半夜,明兒一早要開筆,又要宴請百官饋歲……臣怕您夜裡出去太勞累。”

皇帝說不礙的,“那些禮數是做給太後看,如今太後有也爭如沒有,就省了好些事兒。至於饋歲,是後兒的事,也不著急。”

看來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沒法子更改了。也罷,至少在今天看來,皇帝重視月徊勝過重視皇後,當然不算壞事。

梁遇忖了忖道:“那臣回頭就去安排車輦……”

“不用排場,預備一輛車,讓畢雲隨行就成了。”皇帝交代的時候,視線和下首的皇後不期而遇,他溫和地報以微笑,皇後羞赧地低下了頭。

梁遇的唇角微一捺,心說小小年紀,真算得風月場上的積年,心有所屬,卻兩頭不落下,這就是帝王。

殿上歌舞升平,殿外高高矗立起了天燈和萬壽燈,幾丈高的燈身灑下一地光瀑,他眯著眼睛思量,子時之前他們能回來麼?黑燈瞎火的去西苑,皇帝會不會對月徊起歪心思?

如果爹還活著,大概聽說閨女要跟著男人夜裡出去,也會這樣擔心。父母都不在後,他這個哥哥替代了爹娘,開始百樣操心。有些話不好叮囑,他沒法子告誡她提防男人哄騙占便宜,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令西海子當差的留神,萬一事出緊急,就算點了兩間屋子,也不能讓皇帝得逞。

一場天地大宴,在祥和氣氛中落幕,皇帝到最後才和皇後說上兩句話。

勾不起興致,卻會成為嫡妻的姑娘,寒暄起來應當是什麼內容?皇帝思量了再三才道:“節下天涼,皇後要仔細身子,千萬彆受了寒。”

徐皇後對皇帝至少沒什麼不滿,皇帝的身份已在青雲直上,且長得也是眉清目秀,一派乾淨的少年模樣。這樣的婚事是天字第一號的婚事,是天下女人都向往的婚事,還有什麼可挑揀的。

徐皇後向皇帝行禮,“多謝皇上體恤,歲暮天寒,也請皇上保重龍體。”那麼乾巴巴的對話,卻依舊讓徐家人很欣慰,帝後的首次會麵,至少已經算是十分圓滿的了。

皇帝在丹陛上送彆徐太傅和皇後,其情依依,甚至人走出去老遠還在目送。可當人一出左翼門,他就忙著喚畢雲,問一切預備好沒有,月徊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