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473 字 3個月前

其實月徊這會兒一點都不想上西海子去了,她覺得有很多話要勸解哥哥,就像上回不答應哥哥和王娘娘來往一樣,這次的皇後也得讓他遠著。

有的人就是這樣,自己未必惦記彆人,卻容易引起彆人的惦記。在月徊眼裡哥哥最漂亮,有梁遇珠玉在前,徐皇後再看見皇帝,還能澎湃得起來嗎――雖然小皇帝也長了一雙勾魂的眼睛。

皇帝是心無旁騖的,因能暫且逃離這牢籠,覺得十分高興。他獨個兒跳上車,打起簾子探出了半個身子。車棚兩角掛的燈籠照著他的笑臉,他難掩歡喜地衝月徊伸出手,“快上來。”

月徊戀戀不舍朝神武門內看看,“我們掌印呢?”

皇帝道:“他還要代朕送彆皇後一家子,來不及送咱們了,眼下人在東華門上呢。”

也就是一個南一個北,看來是真趕不過來了。月徊沒法兒,摸了摸腦門說:“咱們逛兩圈就回來,我怕挨罰的病症沒好利索,回頭又要吐啦。”

皇帝是一心想去的,那雙飛揚的鳳眼瞧起人來含情脈脈,“你要是覺得發暈就告訴朕,或者現在就靠著朕也成。”

說實話,月徊希望他能發恩旨容後滑冰,可她沒能盼來,最後隻得伸出手,讓他把自己拽上了車。

不過登車後她又快活起來,那股子媒婆似的癮兒一下子就發足了,眯覷著眼和皇帝探聽,“您瞧皇後娘娘可好不好?您喜歡她嗎?”

皇帝很警覺地望著她,“你不是躲在牆根兒上偷瞧呢嗎,你覺得怎麼樣?”

月徊說:“我覺得挺好,就是那種大家小姐的做派,又端穩,又有氣度,和我們窮家子出來的不一樣。”

可是皇帝卻更喜歡窮孩子的活泛,那些書香門第的小姐和宗室女孩兒一樣,都是模子裡頭長出來的範子貨,什麼地方該圓,什麼地方該方,有她們自己的一套章程,他見得太多了,壓根兒不稀罕。

月徊問他:“那您呢?您喜歡皇後娘娘嗎?”

皇帝想了想,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隻道:“朕隻要她夠格讓朕敬重,就成了。”

所以皇後就是擺在那裡約束後宮的,月徊忽然悟出個道理來,所謂的正宮娘娘,明明應該叫“鎮宮娘娘”才對啊。

皇帝和月徊的馬車離宮有會兒了,梁遇才匆匆從南邊趕來。

雪已經停了,天上星辰璀璨,夾道裡的積雪來不及清理,沉甸甸堆積在爽朗月色下,隱約發出一點藍。有風吹過,浮雪翻滾,在袍角湧動成浪。梁遇挑著燈籠,站在橫街向北張望,神武門上宮門緊閉,巨大的門洞裡黑黢黢的,看樣子他來晚了。

曾鯨伴在一旁,望了眼道:“老祖宗,車已經出宮了。小的打發人提早上西苑報了信兒,那頭的人都預備起來了。”

梁遇有些譏嘲地一哂,“咱們萬歲爺,這回像個愣頭青。”

曾鯨是他一路提拔上來的,極有耐性地磋磨了好幾年,沒有給他平步青雲的機會,就是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地爬,才慢慢升到這個位置。受過打磨的人懂得察言觀色,馴服後也極其忠心,聽了梁遇的話,含蓄地笑了笑,“皇後娘娘怕是不得聖心,這麼著也好,有人震懾後宮,有人椒房獨寵,將來那些眼紅的不至於盯著一個靶子打。”

梁遇沒有說話,那雙深邃的眼微微眯起來,仍是遠望著神武門。

曾鯨覷了覷他,“老祖宗,天兒冷,咱回吧。”

梁遇腳下略站了會兒,便轉身往東佯佯而去。司禮監離北宮門很近,過了東一長街就是,遠遠看見衙門兩掖懸掛著及地的紅燈籠,今兒年三十,和平時反而不一樣,平時那些少監們都會出宮回府,但今天沒有商量的餘地,個個必須鎮守在職上。

隱約聽見裡頭傳出喝酒猜拳的聲響,這是曆年特許的,年三十可以沒大沒小,擺著流水席,一吃好幾個時辰。有差事的出去一趟,回來仍是菜熱酒暖。

曾鯨朝茶坊方向看了看,笑道:“老祖宗也上那兒熱鬨熱鬨吧!”

梁遇卻搖頭,“人多氣味難聞,我就不去了。你知會他們一聲兒,彆喝滿了,防著主子們有急召。”吩咐完,自己負著手,緩步沿抄手遊廊回值房去了。

值房裡空無一人,其實冷清慣了倒不覺得什麼,有過人又走了,屋子就涼下來,缺了一段人氣兒。

可惜,今年的年三十,還是孤身一人。他進門落下垂簾,往裡間去。從螺鈿櫃裡取出個小匣子。那匣子隻有人手掌大小,初看普通,底下卻有榫頭,找準了退下來,便是兩個小小的牌位。

他把那兩個牌位放在高案上,各斟了一杯酒用作祭奠,喃喃道:“原想今兒能一家子吃個年夜飯的,不巧月徊有差事,出宮去了,還是我來陪二老喝一杯。”

那聳肩長嘴的酒壺裡傾倒出細細的一線,把酒杯斟滿,他抬手舉杯,向爹娘的牌位敬了敬,然後仰脖兒,一口把酒飲儘了。

他不常喝酒,冬天裡的燒刀子勁兒很大,順著喉頭往下,一路灼燒進胃裡,幾乎點燃整個胸懷。他喝酒並不急,麵前兩個小菜也沒動,就是慢慢地獨飲,腦子裡裝滿了事兒,心裡卻空空的。

宮裡曆年都是子時放煙花,要是子時前能回來最好,要是回不來,恐怕就壞事了,明兒什麼都得放一放,先替她預備晉位事宜。

女孩子那麼輕易地交代了自己,是犯糊塗啊,他呷了口酒沉沉歎氣。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就算爹娘在世也未必管得住她,他隻是做哥哥的,適時的提點尚可以,管頭管腳,隻怕她未必賓服。

看看座鐘,快要亥時了,還有一個時辰。院子那頭傳來粗豪的笑聲,他輕蹙了下眉,莫名覺得煩躁,酒也一口接著一口,漸漸有些急切起來。

屋裡燒了地龍子,加上酒氣上頭,顴骨上變得潮熱。他撐著身子站起來,解開領扣和鸞帶,正要脫曳撒,忽然聽見門上有人叫了聲哥哥。

他微一怔,疑心自己聽錯了,回頭看了眼,發現月徊居然真的出現在門上。

他吃了一驚,忙掩上衣襟,正了正臉色才轉身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