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山上原先有一座山莊,名為“洗塵”,但或許是因為對武林人士來說,這裡的交通都太不便利,原先住在此地的人家全員搬往了他處,隻留下了一座空蕩蕩的舊宅。
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們覺得山居不便,江湖中做生意的小販們可不覺得不便,霧山上往來人員雖不算多,但總還有那麼一些,便有人住進了洗塵山莊裡,將房舍略作收拾,平日裡賣些酒水給途徑此地的客人,萬一遇見來不及下山的路人,也提供鋪蓋。
隆冬時節,山道上有一夥車隊,正在慢吞吞地往上移動。
車隊的主人是杜高粲杜老爺,如今世道太亂,生意漸漸不那麼好做了,杜老爺便想著安定下來,帶著女兒杜棲昀,正快把加鞭地往老家趕。
他曉得江湖上高人極多,為了避免受強人侵擾,特地找門路雇了些好手,護送自己父女二人返回家鄉,原本是要從邊上的城市繞道而行,但那些好手表示,最近一段時間,邊上的城市多有一些名叫“邪鬼孫”的壞蛋們出沒,而且從城鎮繞行,最快也要耽誤大半個月的功夫,不若自霧山上走,雖然辛苦一些,但卻方便得多。
車隊剛上山時,還沒有下雪,等走了一個時辰後,漸漸有細細的雪珠往下飄,等走到半山腰時,北風漸起,急雪狂翻而下,遠近都隻能看見一片蒼茫的白影,車隊幾乎是一步一停頓地往前挪動。
杜高粲坐在車裡,忽然聽見有人來稟報,說是前麵的路被一個穿青衣的年輕人所擋住。
一個年輕人自然占據不了太寬的道路,奈何對方身邊還有一隻在地上不斷打滾,看起來完全不想再繼續趕路的花驢。
杜高粲隨著車隊的人過去看了眼,發現那穿著青衣的年輕人正蹲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勸說花驢趕緊支棱起來,否則休怪自己辣手無情,開始就地研究驢火燒的製作方法。
“……”
杜高粲總覺得這年輕人看起來有點奇怪,但想了想寒窗苦讀所需付出的心血跟近年來朝廷的科考錄取人數間的對比,又覺得這也算事出有因。
考慮到出門在外,能搭把手便搭把手,也算結個善緣,杜高粲讓車隊中的馴馬好手去幫年輕人把花驢趕起來,又打量了下對方的形容——身量高挑,五官俊俏,但麵色失於蒼白,穿得雖然厚實,但也不知在雪地裡挨了多久的凍,便發了點善心,邀請人上車來,打算載對方一截。
不知為什麼,就在杜高粲發出邀請之時,對方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了起來。
杜高粲遲疑:“怎麼,是杜某所言有什麼不妥麼?”
年輕人笑了笑,搖頭,慢吞吞道:“我隻是覺得,類似的對話好像曾發生在一個少年跟一個拿飛刀雕刻木頭人像的人之間過。”
“……”
杜高粲覺得自己老了,完全跟不上現在小朋友們的聊天節奏。
年輕人沒有拒絕杜高粲的好意,鑽進了溫暖的車廂當中——這人雖然看起來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動作倒十分利落。
杜高粲客氣道:“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年輕人微笑:“我姓孟,叫……叫孟北風。”
杜高粲也算是個有點閱曆的老生意人,姓氏不確定,但對方的名字顯然是剛剛才順嘴起的,靈感則很可能來源於現在的天氣,要是自己在春天遇到對方,說不定會聽到一個類似於“孟東風”的大名。
連真實姓名都不肯直言,看來自己此前的猜想沒錯,對方十有八/九是考試沒中,然後落魄江湖,所以才不敢告知身份。
杜高粲在心裡惋惜了一下現在讀書人悲催的命運,又抨擊了一下朝廷坑爹的教育體係,語氣越發和善起來,並給人遞了一壺酒過去:“孟公子,天氣冷,雪下的又大,你先喝點酒暖暖身子。”
年輕人笑:“多謝您好意,隻是在下身子不好,一向不敢飲酒。”
杜高粲點點頭——讀書人,平日埋首書案,缺乏鍛煉的機會,難怪體格不行。
為了打發趕路的無聊時光,車廂內除了杜高粲以及新來的年輕人之外,還有杜高粲的女兒,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一個胡子半白的老人。
在孟北風進來之前,那位老人正在跟其他人說江湖故事。
杜棲昀好奇詢問:“胡伯伯,那位掖州王當真厲害得緊麼?”
胡姓老人笑道:“當然厲害,如今在江湖行走之人,誰不曉得她老人家的威名?你想,若是一個本事平平無奇的小角色,旁人能喊她掖州王麼?”
自從那位姓孟的年輕人說不喝酒後,杜高粲就給人換了熱茶,或許是山道太顛簸,在聽見胡姓老人說起“掖州王”時,對方忍不住低低嗆咳了兩聲。
胡姓老人歎息道:“昀丫頭不太出門,不曉得外頭的忌諱也不妨事,但咱們日常在外行走的,也千萬不能有所輕忽,如今掖州王勢大,莫說掖州,連丹州之人,都不敢冒犯對方,否則難免步上仙霞門的後塵,從上到下,被殺個雞犬不留。”又對孟北風道,“小兄弟,你一個人在外走動,也千萬也將這些事記在心中才好。”
孟北風:“……多謝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