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視的二女兒(八)(1 / 2)

寧初夏悄悄地打量著眼前的兩人。

身後背著一籮筐東西, 身材健碩,皮膚黝黑的,是原身上輩子的丈夫, 丁恒福。

他隻比寧初夏大一個月,同樣年紀的他, 看上去並不稚嫩,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雖說杏子村的條件這兩年已經不錯, 可也無法做到後世半大小子還能像個孩子一樣過日子的情況。

如果和前世的情況一樣, 那麼現在的丁恒福應該在村鎮之間的磚瓦廠幫忙,他讀書成績馬馬虎虎, 小學畢業後便沒再去讀,這是他家一位舅舅幫忙介紹的工作。

而旁邊的那位, 看上去要年長一些的, 則是丁恒福的姐姐丁恒茹, 也是上輩子寧初春的妻子,她長相秀麗, 身體健康, 是很受長輩喜愛的福氣長相, 不過,這位“前大嫂”倒是和後世記憶裡的不太一樣, 當年她初見這位“前大嫂”時,便注意到她做事的大刀闊斧, 誰都能看出她是個麻利姑娘, 而現在看上去, 同村裡的其他同齡姑娘差不太多,甚至比旁邊的丁恒福還要顯得青澀不少。

寧初夏想了想便也理解, 原身記憶裡和丁恒福、丁恒茹的初見麵都在幾年之後,人有變化也很正常,倒是不必驚訝。

寧初夏先開口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屋裡有人,估計還得好一會,有什麼事情可以先和我說。”

丁恒茹瞥了眼弟弟,見他沒反應,隻得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將背簍放下:“你就是寧初夏吧?”她伸出手從背簍裡掏出了個方方正正的盒子樣式東西,用紅布包著的,看上去挺正式。

“我是隔壁塘岸村的丁家的,翠花嬸子是我姨媽。”丁恒茹仔細地將這一包東西交到了寧初夏的手中,“我媽聽說你考了狀元,讓我替她過來道賀一聲,送一份禮。”

這一片的村子,結親的人很多,如果真的細細探究,人人都是親戚,寧初夏點了點頭,接過那一包東西便道謝:“實在不好意思,正好有人,沒法好好招待你們。”

“沒事沒事,最近來的人多,我們知道的。”丁恒茹往寧家方向又瞥了眼,猶豫地開口,“你哥……和你妹妹還沒回來嗎?”

寧初夏眉頭一挑,不過還是淡淡回答:“還沒回來,學校還沒放假。”

“這樣啊……”丁恒茹想了想也沒再問,便抓著弟弟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兩個村子距離不算很近,但這路大家都是走慣了的,很少為了這麼一小段路花錢。

眼見人不見影,寧初夏便也轉身回屋,她稍微掂量了下手上的東西,這分量並不算輕。

按照兩家的關係,應該不到需要送重禮的程度,有些奇怪,不過也和她沒有太多關係。

進屋的時候寧父和寧母還在詢問細節,寧初夏都能瞧見小馮臉上時不時浮現的糾結,她沒打擾,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旁聽。

丁恒茹離開時走得飛快,當離寧家有段距離時,她的步子便慢了下來。

她本以為自己這麼一慢,會被弟弟甩在後頭,卻不想丁恒福也跟著慢了下來。

丁恒茹有些奇怪地瞥了弟弟一眼,這才發現丁恒福臉上不太對勁的情緒,他像是出神般地在想著什麼,耳畔到脖頸,泛紅得厲害。

剛剛他們是繞到鎮上去買的東西,然後又乘車到寧家,這一路上弟弟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彆,這些怪異之處……好像是從寧家出來後才有的。

“你怎麼了?”丁恒茹擔心道。

丁恒福才意識到自己出神的時間有些久,他不太自在地看著路邊的雜草,半晌才轉移話題般地問:“姐,你剛剛怎麼突然問寧初夏的哥哥和妹妹回來沒有,你認得他們?”

他隨口一問,卻正中丁恒茹不願和外人細說的少女心事。

農村訂婚、結婚早,其實也是有原因的,當地不興遠嫁,交通不便,本也就對外交流不暢,大多數人這輩子最遠去過的地方也就是鎮上,認識的人除了村民就是親戚。

當地做父母的,都習慣於提早考慮,一旦自家的孩子長大,就得事先看看周圍的適齡男女,否則等人家都定下,連挑揀的空間都沒。

當然,這些父母算盤是不會同兒女細說的,丁恒茹當初在家裡灑掃,聽到母親同姨媽聊天時說了兩句。

她的姨媽,翠花嬸子一直在幫母親關注著杏子村的情況,她預先篩了篩,才選出兩戶人家,先給母親透了個底。

“……寧家家風不錯,全家都是老實人,就是有點犟,非得送孩子去讀書,現在三個孩子都在念初中,估計省不下什麼錢……”

當時丁恒茹隱約聽著,母親是不太看好寧家的,母親覺得寧家拎不清,三個孩子都送去念書,又不是什麼大富人家,雖說不知道家底怎麼樣,可怎麼想也存不下太多錢,女兒嫁過去,怕是要吃點苦。

後來這對話便告一段落,母親也說還不著急,還能再看看,總是要挑個合適的才行。

本以為這隻是這麼一聽,後來丁恒茹卻總能聽到關於寧家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地刷著存在感,讓她的心裡,也悄悄地留下了這麼個印,前兩年,寧初春考上中專的消息他們村都傳開,丁恒茹曾經看過寧初春那麼一眼,雖然不至於少女思春,可人總是會比,寧初春看上去,比村裡其他同齡的男孩,更要有出息一些。

昨天晚上,她沒睡著,出來上廁所的時候偷聽到母親和父親在說話。

他們聲音很小,不過環境安靜,倒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早知道寧家人這麼出息,我就早早地拿點禮上門把恒茹同寧家老大定下了,現在……”丁母說話時有不少細碎的歎氣聲音夾雜在其中。

“也不怪你,以前誰看得出來呢?我本來聽你說,還覺得寧家人傻,兩個女兒都送去念書,以後還不是白白嫁給彆人,讓彆人賺了,可哪知道,他們家孩子真就出息,一個中師,一個大學,起碼那個小的,出來總是要賺幾年錢供家裡的,現在房子也起了。”丁父也很感慨。

丁母翻了個身:“明天讓恒茹送點賀禮過去,留個印象,他們家三個孩子都出去讀書,老大總是要回來養老的,到時候也說不準……”

後麵的話丁恒茹便也沒問,隻是記在了心裡,一晚上翻來覆去恍如攤煎餅,就是睡不著。

她當然知道母親話間的意思,自己心中也隱隱有了些波動。

“我哪認得,就是隨口寒暄一句。”丁恒茹沒承認,勉強鎮定地看向弟弟,“你還沒說你是怎麼了?”

繞了繞又繞回來了,丁恒福遲疑了一會,才看著旁邊說:“姐,你說那寧初夏……”

丁恒茹一愣,不可置信道:“你不會想著人家吧?”

丁恒福沒吭聲,可沉默,有時候是有含義的。

剛剛隻是看了兩眼,寧初夏的臉便刻畫在了他的心裡。

丁恒福說不明白為什麼,但就是覺得那姑娘說不清的討他喜歡。

她頭發不長,估計放下來也才堪堪到肩膀,隨意地紮了兩個小揪揪,看人的眼神清澈又溫和,人挺瘦,皮膚也白,丁恒福不會形容,就知道這姑娘是好看的,和他以往見過的姑娘都不一樣。

“你可收了你的心吧!”丁恒茹沒忍住,拍了弟弟一下,“癩□□想吃天鵝肉,就是說的你這樣的。”

“我怎麼就癩□□了……”

丁恒茹歎了口氣,看著弟弟那彆扭的模樣,就知道他準保是不服氣:“你傻啊你?你不想想,人家寧初夏是什麼人,是大學生,是高考狀元,上報紙,見領導的人!她馬上都要去首都念大學了,這一去,都不一定能回來!”

少數跟著知青進城的村裡人,隻要是在那能住得下的,幾乎就沒願意回來的,丁恒茹其實也不太懂寧初夏這去首都讀書什麼概念,但她和大多村裡人一樣,都對首都這兩個字有種莫名的敬畏,首都可不是尋常人能去的地方。

“你聽我的,就彆想了,咱們和人家不一樣!”說到這,丁恒茹心裡有些酸,這話是說的弟弟,又何嘗不是在說她自己呢?

“人家念書的人,畢業是分配工作的,以後最差也是要去鎮上縣裡工作的。”

“我也能去。”丁恒福不太服氣。

“能一樣嗎?”丁恒茹知道弟弟現在隻是不甘心,下意識地爭上一句,“你現在不接受,以後也要知道,人家已經走得遠了,你追不上人家的。”

她像是也說服了自己,按捺掉了那些旖旎念頭,扯了扯弟弟,又快步往前了。

丁恒福沒說話,他要邁步前,回頭看了眼已經瞧不見的村子,然後跟著姐姐不斷往前。

少年人總是會做夢,可這夢大多難成真。

而寧初夏,大概就是他的那個永遠不能成真的夢,隻能封存在心中吧。

……

杏子村到首都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搭乘火車,市裡沒有火車站,所以寧初夏得和從前上學一樣,坐車到市區,再由市區轉到隔壁市,再上火車出發。

單單路上要耗費的時間,就足夠叫人歎為觀止。

寧父和寧母本是想送女兒去上學的,可這一來一回,單單火車錢,一個人就得出二十多元,當然,這是硬座票的價格,站票自然要便宜不少,隻是小馮事先同他們說過,上學時期的火車擠,杏子村離首都著實挺遠,再加上天熱,這麼顛簸過去,估計人得要半條命。

更彆說前前後後還要花錢,住宿、餐飲,零零總總這麼一加,確實不是個小數目。

如果隻是花錢還好說,寧父和寧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們到首都,估計人就直接摸瞎,這可是有前車之鑒,當時寧母第一次去市區看寧初夏,就差點沒把自己繞暈在那,花錢事小,到時候反倒讓女兒操心就不好。

相比之下,不如把這些錢給寧初夏,作為她平日的開銷補充。

最後在寧初夏自己的要求下,寧家人便也都同意了她的意見,決定隻送她到火車站,小馮說了,學校那邊會在首都火車站接新生,隻消把人送上車,剩下的事情應當不用太操心。

寧初夏最後算是“輕裝出行”的,小馮自己也沒做過火車,對於火車擁擠的描述全從旁人敘述而來,說得很是誇張,而且又有擔心火車上偷竊的情況,寧初夏的行李最後刪刪減減,便也沒帶太多。

其中最為重要的錢,則是被縫在一件衣服的內襯裡,而那件衣服,也直接和裝著行李的蛇皮袋縫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寧初夏還帶了水杯和兩個飯盒,車上有鍋爐燒水,可以去接熱水。

其中有個飯盒,裡頭裝著的是能在大夏天稍微放置的饅頭和自家醃的鹹菜、鹹魚,否則放壞了,就約等於沒帶。

小馮給的建議是,在站台經停的地方,可以下去買些熱的吃食,隻是站台賣的東西肯定不便宜,寧初夏也沒想這麼浪費。

臨要走的那幾天,寧家幾乎是門庭若市。

一想到寧初夏要去首都,大家便控製不住自己的好奇,他們對於首都的所有了解,都是來自於各種各樣的傳說,還有廣播報紙、電視上呈現的內容,可說來說去,總是就這麼幾樣。

首都人吃什麼,是不是也吃魚乾蝦醬。

報紙上總寫的,外國友人來也會去的長城,到底長什麼模樣?

故宮紫禁城聽說很大,有沒有比一個村還大?

……

他們問題很多,寧初夏雖然頗覺好笑,可還是認認真真地記下了這些問題,並承諾如果看過了這些,一定會寫信回複。

白天,是鄉親們的主場,到了夜間,則是寧家人的專屬時間。

寧初夏行李裡,那個放錢的布兜,被拆了又縫,縫了又拆,寧初春和寧初秋平日花錢不多,省下的錢,這回都放到了裡頭。

寧父和寧母的想法也似乎總是在變,憂心寧初夏的錢會不夠花用的他們,每天都想再添點錢進去。

除卻例行的塞錢之外,便是每天對寧初夏的圍觀,寧家修繕過房子後,三個孩子都有了自己的房子。

寧初夏每天晚上,都能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自己門外有人在走動,要不是她知道是誰,恐怕都要疑心這是鬨鬼了。

他們似乎心中都裝了不少事,可當真站在寧初夏麵前時,又個個沉默,怎麼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日子這麼一天天過去,便到了寧初夏要出發的時間。

村長特地找人借了車,寧家人一大早,便在村裡人的歡送下離開,到鎮上同何老師一家彙合。

臨要走時,寧初夏回頭看了一眼,許是她看錯,人群中有個像是丁恒福的人閃過,寧初夏沒太關注,收回了眼神。

之後便是顛簸又辛苦的轉車曆程,這麼浩浩蕩蕩一群人,再想想這時間,看看那行李,好奇的人們便能得出同樣的答案――這怕是送孩子去上學的。

其中有幾個好奇心很重的,還會湊過來追問下寧初夏的名字,要去就讀的大學,然後在沉吟中靈光一閃,和之前很出名的那位高考狀元對上號,立刻投以讚賞和羨慕的眼神。

總算到了火車站,一行人中,已經有不少都麵露疲憊。

畢竟他們這是卡著時間的行程,一路連個休息的點都沒,一直在往目的地奔赴。

想要進站台送人,是得要交送台費的,當然,其中總是有不少人會選擇逃票,寧家人不懂這種彎彎繞繞,再說也不可能在這時候想著省錢做這種事,他們乖乖地按人頭交錢,在小販狐疑的目光中,領了一小疊的站台票。

也難怪彆人覺得奇怪,也就何老師家打扮要好上一些,寧家人穿衣打扮,一看就挺樸實,不像是什麼富貴人家。

可和他們打扮截然不同的,是他們大方得過頭的舉措,這麼多人,也不帶講價的,一角錢一張的站台票,說買就買,還老老實實地報人頭,簡直是冤大頭本大頭。

甭管小販怎麼想的,也對寧家人造成不了什麼影響。

進了站台,火車還沒到,站台上已經全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