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視的二女兒(八)(2 / 2)

寧初夏看著行李,她自然是看得出,寧家人有很多的話想說,隻是他們都說不出口罷了。

倒是寧初春和寧初秋去念了一趟書,看上去得了鍛煉,要果敢一些。

他們先後地抱了抱寧初夏,在寧初夏的耳邊,說了些話。

人在不同的境遇,遇到的情況也很不同。

寧初春和寧初秋所念的學校都不在本市,一個在隔壁省,一個在本省省會。

而這兩所學校,所招的學生,和以前的初中相比,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兩人在進入學校後,原有的觀念和想法都得到了很大的衝擊,在見到來自於五湖四海,不同家庭背景的同學之後,才發現以前自己總覺得習以為常,人人如此的事情,其實並不那麼“正常”。

原來有那麼多地方,讓孩子念書其實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除非家裡條件不好,否則不會讓孩子不念書。

原來也不是每個家庭,都非得要有一個男丁,就算有了,也未必要把兒子放在第一位考慮。

原來多子女的家庭,也有儘可能地做到一碗水端平的情況,寧可每個人得到的差一點,也不讓它不平衡。

……

太多的原來,堆積在他們麵前,讓兩人再一次地從根源上地認知到,他們的理所當然,其實並不正確。

而在看到外麵的世界後,他們也更能清楚地明白,如果當初寧初夏沒有為自己爭取,對她來說,失去的東西,不是隻有念幾年書,或者是以後的工作那麼簡單。

以前的愧疚,更多的是看到寧初夏委屈,意識到她吃了虧,心裡過意不去。

現在則是,清楚地明白,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寧初春和寧初秋都趁著擁抱的時候對著寧初夏說了句對不起。

他們的對不起,寧初夏沒有回應,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們。

這樣的反應,和兩人預料的不太一樣。

這些年來,寧初夏在學習之餘,對於自己的兄妹都很關照,平日裡雖然看上去稍有疏遠,可他們認真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區彆。

可此刻,寧初春和寧初秋都讀懂了寧初夏的表情。

她沒有說沒關係、沒有表現原諒,那平和的表情下,其實是無所謂了,無論道歉與否,都影響不了她的心情。

寧初夏自然是看到了寧初春和寧初秋眼底的錯愕,她沒說話,隻是神情淡淡。

她從頭到尾,沒有打算替原身原諒,事實上這也很難去說什麼原諒――大家都有大家的理由,隻是被犧牲的那個,沒有資格開口。

都過去了,從來沒有和沒關係畫上過等號。

當然,寧家人依舊是原身的親人,對於親人,她會儘應儘的義務,可要向前世一樣儘心儘力,犧牲自己,照亮他人,是不會的。

寧父和寧母沒注意到兒女之間的波瀾。

他們夫妻倆看著寧初夏,神情均是複雜。

和之前的每一次送彆一樣,話到嘴邊,隻剩下那翻來覆去地“要好好念書,缺錢就寫信、打電話回來”。

火車到了站,寧初夏便排著隊上了車,她坐的位置靠窗,隔著窗能看到寧家人同何老師一家正簇擁在一塊,抬頭看她,朝她招手。

今日的天氣很好,萬裡無雲,陽光照在站台上,人都睜不太開眼。

寧初夏倚靠在床邊,同身邊的人一樣,向窗外的家人揮著手。

火車發車,站台的人便也跟著小跑了起來,漸漸地落在後麵,成了看不見的點。

寧初夏順著開始加速的車往前看。

這一去,再回來,應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寧初夏臉上的神情從淡然變得果斷,她已經做好了完全的計劃,之後她便有充足的理由不必歸鄉,上輩子全都落在原身肩頭的承歡膝下、任勞任怨的養老責任,這輩子也該換一個人扛了。

……

“寧初春,你家的信。”

騎著自行車的郵遞員到了門口,習慣地按了響鈴,對著院子裡喊了一聲,而後便把信塞進了郵筒。

今天是休息日,寧初春沒上班,生活習慣挺好的他起得很早,一聽外麵的動靜便出來拿了信件。

聽到屋裡的動靜,寧初春忙喊:“爸,你彆著急,信我拿了,你在屋裡等等。”

不用看寄信人,他就知道這封信定然是二妹寄來的,厚厚的一封,不知道這回寫了多少。

還好現在有打印機,否則每個月寫信,估計就得耽誤二妹不少功夫。

寧初春一進屋,便看到已然坐在藤椅上翹首相盼的父親和母親,雖然飯菜已經在桌上,不過想來他們也沒心思吃,寧初春便立刻拆開信,準備念予他們聽。

一遇風雲便化龍,這句話形容寧初夏正恰當。

當年他們以為寧初夏能當高考狀元,已經足夠傳奇,卻不知道這隻是個開始。

對於寧初夏的了解,寧家人的消息來源,主要是寧初夏寄來的信,他們從信上得知,寧初夏之前交流的一位教授很看好她,帶她進了實驗室實習,寧初夏在科研上表現出了非凡的天賦,才進實驗室不久,就找出了原有實驗中不對的地方。

之後的事情,便也順理成章,寧初夏正式進入了實驗室,在實驗中意外發現了副產品――具體是什麼,她在信件裡沒說,隻說是需要保密,然後她正式地成為了實驗室的特邀成員,並進了學校一位教授門下開始學習,然後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成就。

具體怎麼樣,寧家人並不清楚,他們隻知道對於寧初夏來說,回家漸漸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她不是在實驗,就是在實驗。

寧家人本來當然是頗有微詞,他們當年受到的教育影響,知道要好好回報祖國,可當自家女兒一去不複返,連回來過個春節都沒空的時候,就多少有些情緒,他們對於所謂的實驗也沒什麼概念,畢竟女兒離開家不久,他們的概念裡,女兒和什麼科學家,還是很難畫上等號。

一直到當年春節,國家派了人過來關心,詢問寧家人生活有什麼需要。

當時來的那位是從首都來的軍人,一進屋便向寧家人出示了軍官證,雖然即使不出示,外麵的那輛軍綠色吉普也足夠讓寧家人咋舌信服。

來人很親切,隻說稱呼他小陳就好,可寧家人哪敢這麼叫,隻是猶豫著叫了陳軍官。

陳軍官告訴他們,寧初夏現在是國家的重要人才,所做的工作,對於國家來說很重要,平日裡出入都要受到保護,且不說實驗本身就很複雜,如果要返鄉,領導也擔心在路途中的安全問題。

當時寧家人上下都是蒙的,他們根本做不到將陳軍官的話同寧初夏聯想在一起。

他們家初夏,這才去念了多久的書,怎麼就還得要被保護起來?

陳軍官神情專注,不似作偽,他誠懇地詢問:“隻要有任何的需要,請務必告訴我們,我們的工作,是為這些為國奉獻的人才做好後勤工作,你們提出的要求,隻要在合理範圍之內,我們都會儘量滿足。”

除此之外,陳軍官也還提到了希望他們能支持寧初夏工作,不要打擾寧初夏的研究――她現在的手頭研究工作,對於國家來說非常關鍵。

這句話一出,寧家人都紅了眼,尤其是負責寫信的寧初春。

他們當然聽得懂,陳軍官這句話指的是什麼,顯然這指的是他們前段時間連著寄給寧初夏的那幾封信,在信裡他們催促寧初夏回家,苦口婆心地說著家裡人對她的想念,現在想來,這根本就是在領導看來沒有覺悟的行為。

寧家人沒提任何的要求,隻說一定支持寧初夏的工作,陳軍官也沒逼他們說出需求,過後經由鎮上,以寧初夏的實驗成果帶來很大的經濟效益為由,陸續向他們送來的米糧油等剛需還有金錢補貼――這其中的真實原因,寧家人心裡有數,知道這是陳軍官找的理由。

送東西來時,對方沒太掩飾,村裡人便都知道,寧家的娃娃這讀了一趟大學,是更出息了!

寧家人自這麼一遭,便知道寧初夏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她說的話絕不是糊弄,他們身為科學家的家人,得要有覺悟,要支持她,不能給她帶來負擔!

在寧初春和寧初秋畢業之前,寧初夏分彆給兩人單獨寄了信,她在信中坦誠,自己現在的學業工作,都很緊張,之後由於種種原因,很難陪伴在父母身邊,以後每個月的補貼都會寄一部分回來,照顧父母的工作則得交由他們來做。

寧初夏信裡沒明說,可兩人都明白,這種種理由指的是什麼,寧初夏的工作都是高度保密的,他們肯定不能拖後腿,寧初春和寧初秋便在商量後,同陳軍官聯係了一番,在分配工作時,都分配到了隔壁市。

寧初春的孩子出生那邊,寧父和寧母便被勸著搬到了市裡,現在每個月會去寧初秋家住一周,剩餘的時間則在兒子這住。

“怎麼樣?”寧父有些急促地詢問,他眼神中有些神傷。

自從送女兒去上學之後,他已經足足有十年沒見過寧初夏一回了,雖然女兒寄信回來時時常附上照片,平日裡有空的時候也會同他們通話,可畢竟總是見不到人。

雖然傷感,寧父倒也理解,女兒這是沒有辦法,他不傻,就看來的軍官一次比一次客氣,就知道女兒的那些個研究,估計又取得了新的進步,隻是得保密,不能同外人說。

寧爺爺和寧奶奶是經曆過戰爭年代的,他們常常將當年的事情掛在嘴邊,寧父也得以聽到了不少,對於國外有間諜窺伺,得好好保護這一類的事情,寧父是很敏感的。

他們家可不能出漢奸!

寧母也同樣看了過去,雖然多年未見,可女兒依舊是她心中的驕傲。

要知道,現在女兒每個月可還給他們寄零花錢,對於養老錢,也從未說過不字,他們有時生病遇到事情,都能迅速地得到解決,那可都是沾了女兒的光!

“我看看。”寧初春看了眼,概括地說,妹妹寫信,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向來是事無巨細地報告,可真要從頭念到尾,那喉嚨都會乾,“初夏最近挺好,人沒瘦,還又胖了兩斤。”

“好!”寧母很是開心,上回女兒寄信來的時候,就說她瘦了兩斤,說是做實驗的地方條件比較艱苦,夥食不太一樣,腸胃不舒服,就瘦了些,她擔心了好幾天。

寧初春接下來又說了些信中提到的近日情況,包括寧初夏穿插在其中談到的並不涉及到保密的工作趣事。

他忽然歎了口氣:“初夏今年又回不來了,她說她的新實驗剛開頭,又取得了一個大的突破,再過兩個月,有很大的概率又要進入實驗階段……”

寧初夏沒回在實驗上說的大概,基本就等同於百分百,這點寧家人都知道。

“這也沒辦法,不怪她。”寧父歎了口氣,他是想念女兒,可總不能逼著女兒工作不做回來吧?那他可不就是國家的罪人了?

而且女兒做的這些,他這個當爸的也與有榮焉,雖然對外,他隻能說一句女兒在首都的好單位工作,偶爾寧父也聽到,彆人說他是打腫臉充胖子,女兒估計是在首都勉強混日子,沒臉回來,可他完全不在意。

他知道,他的女兒,比誰家的孩子都出息。

寧初春又翻了頁:“這裡是初夏在問你和媽的情況,上回她讓我把你們的體檢單寄過去,她說要辛苦我和初秋多記一下你們的血壓血糖,她托人買了血壓計和血糖儀,過幾天就寄過來。”

“這孩子,怎麼老操心這些呢?”寧母眉眼都舒展開來了,可嘴上還是嘟囔著,“她得工作,還想著我們呢。”

寧初春也頗為感慨:“初夏還問了下小宇的情況,說之後等小宇到了年紀讓我提醒她,她會寄一些輔導書回來,初秋那邊也是……”

寧初春的妻子坐在旁邊織毛衣,聽到這耳朵一動,神情也很舒展。

她認識的朋友,聽說寧家這大女兒已經十年沒回來,都暗暗地和她說她家吃了大虧。

他們倒也不是全說風涼話,這出錢哪有出力辛苦,現在寧父和寧母身體還健壯,可要是哪天身體不好了,就相當於寧初春一家,得天天家醫院單位跑,況且寧家這大女兒連家都不回,一副撂擔子隻出錢的模樣,到時候沒準要怎麼扯皮呢,太精明了!

她從來隻是笑笑不反駁,因為反駁也沒用,彆人都當她是死鴨子嘴硬。

可她自己知道,寧初夏這位小姑子,可不像彆人說的那麼不中用。

非但本人是個很有成就的科學家,平日裡對家裡的情況也很是關心,之前她家小子剛出生,還是小姑子從首都寄了這裡都買不到的進口奶粉和孕婦奶粉回來呢!就說之前鄰居們都羨慕的玩具車,不也是小姑子特地寄回來的嗎?

再說養老,這小姑子也確實有難處,人家該出錢出錢,平日裡也關心得很,兩老人家每年一次的體檢,不都是她安排的嗎?他們家也就隻能幫著出出力了。

她正想到一半,就見到丈夫忽然卡殼,一臉瞠目結束的模樣。

“怎麼了初春?”她疑惑地問,寧父和寧母同樣看了過去。

寧初春卡殼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開了口:“爸,媽,初夏,初夏她要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