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跟拉美西斯回到了卡車停放的地方。
黑皮膚的小夥子低頭抽著煙,情緒失落。
拉美西斯沒空理會小青年的悲春傷秋,直截了當問他,“薛琪琪呢?”
“走了。說不回來了。”
竟然走了?
拉美西斯深深皺眉,“她往哪個方向走的?”
穆萊抬起手,指了指東邊。
“我們追上去。”拉美西斯當機立斷,拽住琳琅的手往東麵跑。
東麵是與金字塔相反的方向,遊玩的人也漸漸減少,又是一片開闊平坦的沙海,拉美西斯毫不費勁看到了穿著白色衣服的薛琪琪,她正被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圍在中間。薛琪琪慌得六神無主,她哪裡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隨便走走都能遇上流氓?
她的視線不經意看到一邊,整顆心都滾燙起來。
“拉美西斯,我、我在這裡!”
薛琪琪推開了人,一邊高聲呼救,一邊卯足勁兒奔向拉美西斯——她已經把男人身邊的琳琅給忽略得徹底了。
弟弟手裡還牽著他脆弱的姐姐,瞧見薛琪琪屁股後頭綴著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
拉美西斯陰暗地想……讓她當場去世好了。
他將琳琅護在身後,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拉美西斯目光敏銳,他心道,這群人不是一般的騷擾流氓,而是有備而來。
果然,在追逐的過程中,有人掏出了刀具,森冷的光望之生畏,將薛琪琪嚇得麵容失色。
“噗嗤——”
鮮血飛濺。
拉美西斯替薛琪琪擋了一刀,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回家的工具被人破壞。
薛琪琪感動壞了,“王上,你疼不疼啊?”
她甚至忘記了咫尺的危險,上前要檢查拉美西斯的傷口。
拉美西斯用看傻子的眼神瞥她。
薛琪琪還沒琢磨過來,結結實實挨了一刀。
“啊啊啊啊啊啊!好疼!”
尖叫聲響徹雲霄。
拉美西斯神色微變。
也不知道是不是薛琪琪嚎的一嗓子太用力,四周發生了異變。
雲層凝固陽光。
地上的砂礫開始震動。
“咚、咚、咚——”
神秘的力量欲要破土而出。
眾人目露驚訝,緊接著站立不穩,一個個摔在了地上,吃了滿嘴的滾燙沙子。
“天啊,這是什麼鬼東西!”
伴隨著尖叫聲,他們迅速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巨型漏鬥”當中,一股強大的吸力拽住他們的腿,一點點往下扯。
這片金色的流沙正在瘋狂吸納外物!
“哦,大自然太瘋狂了!”
“瘋狂個頭!還不快喊救命,我們會死在這裡的!”
人們倍感絕望的是,短短時間周圍飛沙走石,砌上了一層厚重的沙牆,昏天暗地,他們幾乎看不清外麵的情況!
“姐姐!”
拉美西斯麵露驚駭,顧不得臂上疼痛,用受傷的手撐著爬起來,險之又險逃離了漩渦。
薛琪琪由於驚嚇,直接昏了過去。
“啪——”
拉美西斯用力踢開沙堆,將人像拔蘿卜那樣拔了出來,拽著她往前跑。
方向正是琳琅所在的地方。
沙子瘋狂湧進眼睛,拉美西斯使勁抹了下,火辣辣的疼。
他摔了一跤,幾步路連滾帶爬。
薛琪琪更淒慘,她中途醒過來,發現自己被人頭朝下拎著,鼻孔裡全是沙子!
“喂——”
她虛弱發出抗議,快速被地麵轟隆隆的聲音掩蓋了。
“嘭嘭嘭!”
拉美西斯竭儘全力跑著,半隻眼睛腫得厲害,勉強看清不遠處的身影。
她身後是漫無邊際的金色沙漠,巍峨的金字塔在風沙中若隱若現,頰邊的黑紗被吹開了,與長發肆意糾纏在腰間。她像是流浪在暮色之中的神靈,惶然四顧,不知該如何逃離災難。
“拉美西斯!”
她同樣看見了拉美西斯,高興地大叫,慌忙跑了過來。
彆來!快跑!
快跑啊!
拉美西斯的喉嚨灌進了無數沙粒和碎石子,劃得血肉模糊,嘶啞的腔調混著血水,如同狂風的嗚咽。
他雙指彎曲,使勁扣著喉嚨。
“救、救我!”
底下伸出一隻手,拽住拉美西斯的腳踝。
猝不及防的拉力讓弟弟身體失衡,一頭紮進了沙裡。
而遠處的人根本聽不清弟弟的警告,見人踉蹌著,摔倒在地,她跑得更快了。
“我呸呸呸呸!”
拉美西斯這一摔跤,薛琪琪首先遭殃,好不容易從沙流中掙紮開來。她正感歎著大難不死必有厚福,結果擰頭一看,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媽呀!這流沙還能移動嗎?!”
她的雙腳就像灌鉛水了一樣,也不知道是抽筋了還是被嚇的,總之是沒辦法站起來了。
麵對死亡的威脅,薛琪琪隻能緊緊抱住她的救命神。
拉美西斯捂著嘴咳嗽,指縫的沙子沾著血跡,緊繃的神經再度擰緊。
力氣隻剩下最後幾分了。
“放手!”
法老當機立斷,選擇放棄人形穿越工具,他的體力快消耗殆儘了,更彆說前麵還有一個向他奔來的姐姐妻子。
那是他最需要保護的人。
“王上!你不能丟下我!求你了!”
人形穿越工具哭得鼻涕橫飛,抱著他的小腿不放。
“——放開!”
拉美西斯煩躁地直喘粗氣,他踢了踢腳,依然沒甩開薛琪琪。
“——啊!”
薛琪琪一聲淒厲驚叫,她被拖進了流沙漩渦。
拉美西斯被她扯著,同樣難逃一劫,半截身體陷進了厚重的沙流中,耳朵嗡嗡地轟鳴著,感官被災難瞬間屏蔽。
窒息層層加重。
從脖子到頭頂,吞噬了他的知覺。
薛琪琪更絕望,她的穿越能力失靈了,明明之前隻要察覺到危險,她就能嗖的一下消失!
她崩潰大哭。
與她相比,拉美西斯更不甘心,他不想死在這裡。
萬一他死了,他的姐姐怎麼辦?
“拉美西斯!”
他頭痛欲裂,身體失去了支配。
仿佛聽見了一個聲音,從遠處飄渺地傳來。
唯一能感覺到的,是他裸露在外的手被人握住了。
熱的……
是什麼?
眼淚嗎?
拉美西斯張了張嘴,裡麵塞滿了沙石。
徒勞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跑……快跑啊……彆待在這裡……這裡很危險……
沉重的窒息切割他的強韌意誌,情緒一片支離破碎。
他痛苦不已,拚命嗚咽著,試圖用這種方式催促著她趕緊離開。
混沌之中,拉美西斯聞到了一股腥味。
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手心紋路淌落,滲入沙土。
是血。
拉美西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僵硬的身體再度掙紮起來。
劇烈的,想掙脫禁錮。
“蒙蒙……”
她親昵喚著他,就像那些數不清的星辰夜晚,他偶爾耍賴,伏在她的腿邊不肯起來,她無奈極了,隻能放軟語氣,哄一哄她愛撒嬌的弟弟。那時,月光清涼如水,似少女頰邊的白紗,蓮池偶爾傳出幾聲纏綿的水響,風中是無花果的香氣,濃厚而甘甜。
她的目光總是投向天際與遠方。
可在年幼的王子心中,他隻記得姐姐睡著時候的長長的、長長的睫毛,像一千隻沉睡的小黑貓。
他以愛姐姐為榮,以不愛姐姐為恥。
她仰慕強者,他便野心勃勃,誌在四方。
哪怕一開始,他所有的心機,隻是為了牽一下姐姐的手。
就如此刻。
她雙手合十,以虔誠的姿態,捂住他冰冷的手心。
“蒙蒙,你要乖。”
“等、等我,咳,去找你……”
嘶啞的女聲戛然而止。
突兀消失了。
世界凝固。
時間靜止。
他陷入昏迷。
“……不!姐姐!”
拉美西斯從血紅的夢中醒來。
他捂住絞痛的心口,身體因為痙攣而輕微抽動著,大片汗水濡濕了發尾與後背。
“王上,您醒了。”
紗帳之外,白衣侍女含羞帶怯奉上王冠與腰衣。
清醒的君王久久未語。
侍女壯了膽子,小心掀開了帳子。
黑發淩亂散在寬闊雄壯的胸膛上,隱約可見脖頸的猙獰青筋。古銅色的肌肉被熱汗浸濕,與耳邊的太陽盤黃金雙環一樣,閃動著細微的光。
埃及法老單手遮住眼,胸膛起伏,劇烈喘氣。
新來的侍女立即慌了,連忙撲到君王的身邊,“王上,您怎麼樣了?”
法老嘴唇微動。
“您說什麼?奴聽不清!”
侍女貼近他的臉,幽香彌漫,換來的是法老嫌棄地擰頭。
“——滾。”
即便是遮住了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金眸,法老的威懾力並未有半分消退,貌美侍女臉色瞬間蒼白,匍匐著爬出了王的寢宮。
“這是第幾個了?”
年長的侍女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搖了搖頭。
“王上都有二十多年沒有宣召妃子了,一個小小的奴,還想讓王上高看一眼?”
同伴深以為然點了點頭,發表自己的看法,“興許是這些女奴覺得王上不愛身份高貴的妃子,可能更會鐘情一些地位低下、性情柔順的女孩兒。”
“小女孩兒還是天真了些。”
“也是,在她們還沒出生的時候,奈菲爾塔利王後便以無以倫比的光輝之美著稱。她們沒有見過王後生前的儀態,便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美貌,能輕易贏得王上的寵愛,要知道那位伊塞諾弗列特妃子不也是以美貌出名的,可最後——”
“噓,彆說了,王上可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兩人識趣噤聲,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這是拉美西斯二世執政的第三十年。
他已經記不清是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身上擁著華麗的繡被,睜眼是金碧輝煌的寢宮與衣著華美的侍女。
所有的人簇擁著他。
他手握法老權杖,是埃及至高無上的王。
二十多年前,忠心耿耿的祭司在神廟附近的沙漠發現了失蹤半年的法老,高燒,重傷,昏迷不醒。經過精心照料,法老在三日後清醒。底下是一片的歡呼聲,大病初愈的法老則是冷漠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