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情之所至·君晚(壓軸)(1 / 2)

大靖,小寒日。

君晚解下信鴿腳環,取出一卷。

上麵是一段琴譜。

那是她跟琳琅約定的暗語,除了她們倆,誰也不明白中間的意思。

“弑主啊……”

長公主唇間嗬出一段冷氣。

信上闡述的事情極其荒誕,頗費筆墨,琳琅還拆分成了三段,逐月寄給她。

而她手裡的這封,是最後一份。

君晚走進燭台,將信紙投入火中。

燃燒殆儘。

“娘娘,陛下來了。”

美貌的侍女含羞帶怯地提醒。

君晚掠開了眼。

又一個想要進入後宮的。

涉世未深的女子總妄想著君主的恩寵,殊不知那是刀尖之愛,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也是,她的君王生冷不忌,隻要是貌美的,通通收入房中,大靖的女子想儘辦法要做他的女人。

另一方麵,他對她的愛重加深,也漸漸收斂了疏狂的性子,凡是上貢的美色,全要過問她。君晚一般都很大度,幫著他來者不拒,謝相逢原先很高興,以為自己終於尋得了賢後,不會胡亂吃醋。

可日子一長,他有些食不知味了。

不吃醋,也代表這個女人對他不上心啊!

這算怎麼回事嘛!

謝相逢不樂意了,非要磨得君晚吃醋,於是天天往她這邊跑,送好些稀罕的玩意兒來討她的歡心。

這可真是……

總之,現下這侍女要入後宮,怕是難如登天。

長公主攏進深黑鬥篷,衝著男人下拜。

“陛下。”

謝相逢大步流星踏入佛堂,扶住了她,順勢握住了手,笑道,“還是你暖和,看來全民習武很有必要啊。”

雖然沒有武俠劇裡飛簷走壁那麼誇張,但他是見過君晚單手將人打廢的。

也是因為那一次救駕,謝相逢對她的印象大為改觀,從貌美女政客變成了鏗鏘女劍客,對她怦然心動。

係統商城也掛著很多大力丸、神行術、禦劍訣等等,都比不上她一劍驚豔。

“一些強身健體之術罷了。”

全民習武?倒是個奇怪的用詞。

君晚不動聲色抽開了手,“陛下來霜湖有事?”

大靖位於北地,乾旱少雨,於是水成了大靖的信仰,不少佛廟是建在河湖之上,又稱水中青蓮。君晚入鄉隨俗,時常鑽研佛理,即使與高僧對坐,也辯得不落下風,讓高僧直呼她慧根深厚,不入佛門可惜了。

不止是文臣武官對這位文武雙全的靖後很有好感,便是常年不笑的太後,也對她青睞有加,經常宣召隨行。

媳婦是佛家頭號粉,謝相逢感到特彆心累。

君晚在大靖人氣爆棚,他有時候連人都找不著。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謝相逢的眼神透出哀怨,又興致勃勃地說,“下雪了,你為我舞劍好不好?這雪景配美人劍,一定很美。”

這就是君王的興致,隻要他高興。

君晚垂眸,“好啊,不過我要準備三天。”

時機來得不早不晚。

三日之後,佛像鳳紋銅鏡前映出了一張清冷的臉龐。

可這妝上得極豔,燦若雲霞,演繹無邊風月。

君晚撥弄著耳邊的石榴玉珠,隨著她的動作,雪肩彎成絕美的弧線。

宮女姑姑心疼道,“娘娘可冷?要不要換一件厚實的?您也真是的,怎麼能縱容陛下胡鬨!大雪天到蓮台舞劍,您再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寒啊。”

另一個宮女幫腔。

“就是,陛下真要看,不如叫蓮妃,她最會跳折腰舞了。還有琴妃,她也彈得了一手好箜篌。琴舞相伴,豈不是更好?非要娘娘受累。”

君晚偏了下頭,“我有一密友,箜篌彈得極好。”

姑姑瞬間笑了。

“是昭後娘娘吧?娘娘提起她就笑,比在陛下跟前笑得還多哩!”

提及傳說中的人物,大家就打開話頭了。

“昭後娘娘送的海棠煎真是頂好的,甜而不膩。”

“昭後娘娘精通音律,她親自給您譜的曲兒,樂府都爭相傳唱呢!”

“還有啊,昭後娘娘知道您習劍,還搜羅了不少孤本來呢!”

眾女羨慕壞了。

誰不想有一個時時刻刻將你放在心上的姐妹密友呢!

現在大靖並了三國,從昭並了兩國,南北互立,九國天下演變成四國爭霸。她們娘娘和昭後自少年相識,感情甚篤,交往從密,日後兩國交好,必成一段千古佳話,親眼見證此事的宮女們愈發引以為傲。

君晚抿唇,眉眼光華浮動,鄭重道,“她是我此生摯友,我們約好了,日後,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所以阻擋在她們前麵的——

她必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宮女們沒多想,笑著打趣,“哎呀,真好呢!”

君晚攜劍去了蓮湖。

蓮湖之上,砌著一尊拈花金佛,而謝相逢就站在佛的掌心,笑等著她來。

此時君主身穿白衣,神彩秀澈,好似初出江湖的少年。

他對係統誇道,‘看吧?我的阿晚穿紅衣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第三係統;‘其實我覺得靖後穿白衣好看……’

謝相逢:‘你隻是個係統,你懂什麼叫男人的審美!容經鶴那廝,忒不要臉了,給他的王女畫像立世,壟斷了紅衣權,現在人人都說從昭有個紅衣昭後,可美得他!明明我的阿晚穿紅衣更美!小三兒,你不準反駁!’

第三係統;‘……’

男人攀比的心理真可怕。

人家跟昭後是好姐妹呢,估計都懶得理你們這群臭老爺們的事兒。

“陛下。”

君晚下船,緩步走上佛的手心,對著他行禮,“那我開始了。”

“好,你開始吧!”

謝相逢滿是期待,命宮人給他斟酒。

君晚緩緩拔出了劍,清光湛然,在雪中翩然起舞。

一舞動四方。

紅螺酒杯搖晃著碎光,謝相逢看得癡了。

他的眼底仿佛正盛開一叢紅蓮。

琳琅看著外邊的雪景,依偎著虛幻少年的懷中。

能成功嗎?

她的阿晚會出事嗎?

琳琅從係統套了不少的話,比如,如何讓係統重新擇主。

最溫柔的方法,那自然是讓係統轉變心意,違背契約,轉投新主。

而若是粗暴一點……

琳琅仰起臉,繾綣糾纏,“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出手?”

“再等等。”

係統不太習慣這種溫柔鄉,可憐得身體僵硬,根本不敢亂動。

它一板一眼地彙報,“容經鶴生性多疑,耳目遍布朝廷,想要一一拔除,還需要些時日。”

琳琅低笑,與它十指交扣。

“大人怎麼這樣怕我呀?是琳琅太嚇人麼?”

你不是嚇人,你是嚇係統。

係統在心裡默默補充道。

“抱人的時候呢,手,要放在這裡。”琳琅拖著它皎潔如雪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

“這樣才不會冷呢。”她頗為孩子氣地宣布。

係統沒吭聲。

它現在有了實感,卻沒有“溫度”。

她怎麼會感到“暖”呢?

琳琅環著係統午睡,等醒來之時,她的臉盤暖洋洋的。

她貼著係統的後背。

是熱的。

它越來越……像“人”了。

“彆靠太近。”係統悶悶地說,“我還控製不好溫度,會燙到你。”

琳琅額頭抵著它的背脊。

“……嗯。”

係統怔怔看著不遠處的燭台。

燭花搖紅影,帳暖度**——這是無數宿主做任務的場景,為什麼它會置身其中?

它究竟在做什麼?

一隻手則是繞過腰間,落到它的手背上。

係統猶豫片刻,輕輕握住她。

大雪飄零,海棠未開,它的程序卻提醒著——

它“發燒”了。

它真“壞掉”了。

第二係統被溫柔侵蝕,違背原則,第三係統的境遇也沒好到哪裡去。

本來一切是好好的,它跟宿主一起,欣賞著曾經九國長公主的劍舞,可中途生了變故。

宿主突然失去了行動能力,軟倒在矮桌前。

而那清光湛湛的劍尖劃破宿主的要命之處,喉嚨,胸口,四肢。

長公主居高臨下,冷漠地說,“我知道你可以救他,但你能救得了多少次?我不會殺死他,但會折磨他,一次次的,讓你的積分消耗殆儘。”

這一次的隔空對話,讓第三係統慌得想跑路。

知道了!

長公主全知道了!

不僅知道係統,還知道積分,她究竟是什麼人?一個古代土著怎麼能超前知道他們的身份?

不會是有任務者指點吧?

還是說有係統落在她們的手裡了?

係統是可以脫離宿主,但也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另一種則是強製脫離,強行擇主——以前任宿主的死亡為終點。

宿主死亡,宿主和係統的積分統統清零。

而君晚,向來是恩怨分明,傷她的,百倍奉還,護她的,亦是百倍償還,謝相逢對她不差,迎她入宮,以謀臣之禮待她。

但也僅此而已了。

如果係統配合,或許她可以留他一命。

“君……咳咳咳……”

謝相逢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周圍的宮人神情緊張,卻沒一個人扶他起來的。

到這裡,謝相逢已經明白,對方是有備而來。

隻是……為什麼?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用這種方式?

他為她一點一滴地改變,努力做個體貼的好丈夫,甚至還起了遣散後宮的念頭……為什麼不再等一等他?他天性風流,自詡永不浪子回頭,卻在這個任務裡,頭一次想要為人安分守己,不再拈花惹草。

但她刺向自己的劍,毫不猶豫,疼痛入骨。

她不愛他。

他清晰意識到這個事實。

“為什麼?”

君晚持劍而立,身後是拈花一笑的金身佛像,充滿著慈悲的氣息。

“謝相逢,你不會以為,予我宮殿,贈我華服,我便會聽你的話,乖乖當你掌上那一株青蓮吧?我本女子,卻天生被束縛,被輕視,被當玩物一樣,由你們觀賞。”

“我沒有一日,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直到現在。”

她的劍尖淌血。

“這世道多的是大丈夫的歌功頌德,可是憑什麼?我本女子,我生來就不軟弱!文經、武略、施醫、為政,我自小便嶄露頭角,這非但沒有帶來絲毫的運氣,反被當成妖孽,被驅逐國境,像羔羊一樣流浪,然後進貢君王的案前。”

君晚自嘲一笑。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謝相逢急忙地說,“我從未當你是貨物——”

君晚定定望他。

“若我貌醜,也不會彈箜篌,那日,你還會選中我這個階下囚嗎?”

又一日,大雪漫天,琳琅收到了大靖的信。

上麵描繪了一柄劍。

缺少劍疆的的武劍。

就等她了。

琳琅輕笑著吻了吻信角,又觸了燭火,燒成片片灰燼。

“娘娘,天冷,彆凍著。”

一旁候著的年輕太監替她披上蓮蓬衣,鬢角烏黑,容顏冷峻。

“元似,你看,好大的雪啊。”她凝視著外邊,“再過不久,這裡就要被染成一片紅了,你怕不怕?”

她故意嚇唬人。

元似麵無表情,“百年之後,誰都是一具枯骨,早死晚死,有什麼分彆。”

琳琅訝然,“誰惹你了?怎麼跟吃了炮仗似的?”

元似轉身就走。

“娘娘彆在窗前久站,小心著涼。”

一截藕節般細淨的手拉住他。

“元哥哥,彆生氣了。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讓你做了小太監對不對?”她抬起對方冰冷的手,貼著自己的臉,小女兒家般天真無辜,“可是,可是我真不想你死,又咽不下這口氣——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的歎息如雪花落下。

“你入了宮,咱們的恩怨一筆勾銷,你可以長長久久陪伴我。”

“長長久久”這一番話琳琅都不知對多少人說過了,人們總是很吃她這一套。

對方頓住。

琳琅又扯他的袖子,“你現在還懷疑我的心意嗎?我所做的事,那樣肮臟的,不堪的,你不都一一看過嗎?我的把柄都在你的手裡呢,你隨時可以讓我去死的呀。”

可那些肮臟的事,卻由他親自動手。

一旦揭發,不但是她在劫難談,他亦是萬劫不複。

再說……讓她去死?

元似冷冷地說,“壞事做儘,你會下地獄的。”

“那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元似眼尾狹長,眸色沉如墨色,“舍得。”

她推他入深淵,他怎麼會不舍得?

唯一的區彆,大概是他會陪著她下地獄。

他不像她,沒有心,巧笑嫣然,將世間男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從帝王到宰輔,再到他這般賤如螻蟻的小太監,不一樣是她的裙下之臣?他伺候她起居飲食,做的是最貼身隱秘的事,便是紅繡小衣,也是他親手穿的。

冠絕六宮的女人濕著一頭黑發,盈著眼波望著他。

他卻隻能規矩地、安分地替她拭擦,做最本分的臣子。

不,是內宦。

宮內不乏對食之人,自然也有年輕鮮嫩的,在他麵前表露心意。

他如山月,不起波瀾。

他的**早就死在了那一夜。

他啞著嗓子哀求她,卻連麵兒都見不到,老太監讓他想開點,忍忍就過了——誰讓他得罪的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兒呢?赦他死罪,已是格外開恩了。昭後娘娘還額外囑咐,要用最好的藥敷著,早日到她跟前當值。

她就不怕他懷恨在心,蓄意報複嗎?

可她非但不怕,還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交予他最信任的差事。

當初他是官爺,對方淪為囚奴,他百般私心,都動不了她一根毫毛。而現在,風水輪流轉,他成了她的貼身內侍,反而與她日日作伴,她身上的每一顆痣,他也許比帝王還記得清楚。他已算不上正常男人了,麵對女色,毫無衝動,可對她,不知為何生出愛恨交織的感情。

那樣濃烈的,窒息的,淹沒所有理智。

他恨不得她去死,又怕她死得太透了,自己連一捧骨灰都要不到。

那種空落落的滋味,可能比死還難受。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大抵世人都如此。

他隻是個普通人。

“那邊傳話過來,一切準備妥當。”

元似抽回手,避開了她的眼。

“娘娘什麼時候都可以。”

她好似聽見了,又好似沒聽見,踮腳湊過來,仿佛發現了什麼稀奇的事情,“元似,你這裡有顆淚痣,真好看!”

他進宮數月,她現在才發現?

不是說喜歡他的臉麼,連他臉上有沒有淚痣都不清楚?

元似繃緊了臉,神色愈發冷漠。

而下一刻,她撫著他的眼尾,狀似無意,“不如,你今晚侍寢吧,讓我看個夠。”

……什麼?

元似的心跳加快。

而琳琅的腰間環上一隻潔白如鹽的手。

她笑眯眯地說,“逗你玩兒呢。”

元似這下看都不看她,抬腳就走。

琳琅歎了口氣,“年紀輕輕,脾氣真壞。”

係統凶巴巴地說,“老子脾氣也很壞。”一天到晚的,正事不乾,到處勾勾搭搭的,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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