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林續篇(1 / 2)

若要問林續是一個怎樣的人。

用不著彆人評論, 林續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他可以越俎代庖地總結出一大堆來——生性乖張, 自私涼薄, 我行我素……這些話他聽了太多遍, 從長輩口中, 從師長口中,從同學口中, 隻是他並不屑為旁人改變,堅定不移地奉行利己主義。

林續從小父母離異, 他歸父親, 六歲的時候他跟著父親一起去到A國定居,父親在那裡再婚生子,組建新家庭以後對他的關心以肉眼可間的速度少了下來,而母親一年到頭見不上兩次麵, 親情更是寡淡。他沒有在意的朋友,也沒有心儀的姑娘, 這些情感於他而言都不過是逢場作戲。

他本是隻有盔甲沒有軟肋的人。

他從不覺得孤獨,相反, 這令他無堅不摧。

15歲的時候, 他的祖父過世, 他回國參加葬禮, 祖孫倆鮮少碰麵, 感情談不上深厚, 他沒有什麼難過的情緒, 隻是儘孫子的義務走一趟流程。葬禮過後,父親還有一些後續事宜要處理,林續在家鄉隨處逛了逛,他已經數十年不曾回來,離開的時候他太小了,還沒有故鄉的概念,走在這片承載他最初幾年人生的土地上,他產生不了什麼“根”的共鳴和特殊趕出,隻覺得滿目都是陌生。

一路走走停停逛了半個下午,正好他累了,正好旁邊就是一個大型商場,他走過去,打算找個地方坐下來喝杯下午茶。

後來林旭問過自己很多遍,要是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還會不會走進那家商場,因為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人,終結了他無牽無掛的狀態。

他一直得不到答案。

那是本城第一座大型商場,剛建不久,五層樓層到處都是爭相前來的市民。通往咖啡店的路要經過商場的舞台區,那裡正在進行一部電影的宣傳活動,麥克風裡清晰傳來主持人抖機靈的說話聲,任何時候明星都是種稀罕物,圍觀的人群擠擠挨挨,堵得水泄不通。

林續不樂意擠這種熱鬨,上了樓梯,打算從二樓繞過去。

二樓廊道可以看到下麵的舞台,反正閒來無事,林續趴上欄杆旁觀。

舞台上並列一排站著九個人,除了主持人,其它應該都是參演電影的演員,有男有女,年齡各異。林續不怎麼關注國內的娛樂圈,這些演員他一個都不認得,反正最中間的兩個肯定是男女主角,一說話台下就有粉絲拚命尖叫跳腳。

最左邊安安靜靜地站了個年輕的姑娘,很漂亮,但是沒什麼存在感,林續在上麵看了差不多十分鐘,沒見她有機會說上一句話。

宣傳活動沒什麼意思,林續意興闌珊地要走。

主持人在這時問了個問題讓所有人回答,從右到左的順序。

不知道她聲音是怎樣的。林續停下了腳步,莫名想聽她說說話。

八個演員一一作答,到她那裡,她正要說話,女主角舉起手中話筒岔開了話題,電影宣傳的主角本來就是男女主,不單是台下觀眾,包括主持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收回了話筒過去招呼女主角,全然遺忘了小小的配角。

到嘴邊的話被打斷,她閉上了微啟的唇,繼續當默默無聞的小透明。

女主角在欺壓漂亮的新人。

林續眸光微閃,平生第一次產生給人出頭的衝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反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去商場花店買了一大束花,大到抱著都嫌費勁。

他看著懷裡的花,有些傻眼。

但是買都買了,就送了吧。

於是一路舉步維艱地擠進人群,花束實在有些壯觀了,旁人詫異,自覺給他讓路。台上本就居高臨下,更何況台下驚呼陣陣,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又有熱情的粉絲來獻花了,這花就厲害了,哎您小心點——都看不清路了吧。”在等待林續前來的過程中,主持人接過話頭,“有沒有人和我打個賭這花是要送給誰啊?”

雖說的是打賭,但女主角的人氣頗高,而且送花的又是名男士,所有人都默認了這花是要送給女主角的,包括女主角自己也這麼覺得,嘴角笑意洋溢開來,就等熱情的粉絲把這束數量壯觀的玫瑰遞到自己麵前,在林續走台階的時候,她說了兩遍“小心”。

林續徑直走過女主角身前,腳步未停。

全場嘩然,主持人隻好又說了一遍“小心”緩解尷尬。

林續一路走到小配角麵前,把花束遞了過去。

她眼底有驚訝,但絕不是唯唯諾諾或者受寵若驚,很快她就反應過來,在全場心思迥異的注目禮下大大方方地接過來,向他道謝:“謝謝。”

很清冷的聲音,像她的人一樣。

“我會一直支持你,加油。”林續說。其實他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這句話出說來的當口純粹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想安慰全程當背景板的她。

“謝謝。”她點點頭。

林續蹙眉,她隻會說這麼兩個字嗎?他難得有惻隱之心,結果對方好像並不領情?

“我叫林續。雙木林,繼續的續。”

她終於說了點彆的:“好的,我記住了。”

回去以後,林續上網搜了搜她的資料。

默默無聞的小演員,費了他一點心思才搜到她。她叫州圍,江南小鎮姑娘,大他兩歲,拍戲的最佳戰績是女五號。

很快他就回了A國,這場小小的意外也沉入記憶的海洋深處,被逐漸淡忘。

一年半以後,國內有一部電影上映,大爆華語影壇,男女主角的名字和電影一起傳遍大江南北,國外華人圈同樣人人皆知。

她火了。

即便不常關注國內娛樂圈,林續也知道楊培導演的大名,那是數一數二的名導,楊培的電影女主角,分量可想而知。她一夜成名,有了無數的粉絲和追隨者,那斷時間林續一直在身邊同胞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她是男孩們的夢想,也是眾媒體趨之若鶩的對象,林續搜了近期她的視頻,宣傳活動上沒有一個主持人敢懈怠她,所有的□□短炮爭先恐後往她麵前擠,每一個人都鉚足了勁想從她這裡問出點什麼來。

她再也不是那個站在最邊上無人關注的小配角,更不再需要彆人善意的謊言才能營造也有粉絲的假象。那種感覺挺微妙,雖說隻是萍水相逢一麵之緣,但她確實是他人生難得的破例。

大紅大紫後,她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州圍這個名字重新回到林續的視線中。

《途窮》沒有在A國上映,華人圈都是看的槍版,各種求資源,林續也看了,一開始純粹是抱著欣賞時下國內最熱電影的心態,可是這個心態沒撐過二十分鐘就崩了,影片中她的一笑一顰一言一行都讓他有了這一種從未有過的感受。

這一次,她在他心中紮了根。

林續家境富裕,加上父母自知對他虧欠,在經濟上從來不虧待他。出手闊綽的英俊少年,即便再薄情寡義,身邊依然不確人圍繞。

他不熱衷人際交往,但是但凡想靠近誰,從未失手。

女明星而已,不管是家世還是長相,他都配的綽綽有餘。所以有想法就毫無負擔地去做了,林續查了《途窮》近期的宣傳安排,當即回國去看她,他補了電影票,重新在電影院又認認真真看了一遍《途窮》。

第二天是電影宣傳的活動,林續提前定了一大束花,比前一次的還要誇張。

等待她到來的時間內,他有點期待她的反應,對她來說他就算不是她的第一個粉絲,至少也能算得上最元老級彆的關注者之一。他想過她可能會有點小驚喜,也想過她也許還是那副平靜如水的樣子,淡淡道一聲謝謝。

可是主持人和演員們在台上互動的時候,她的眼睛掃過他和掃過彆的觀眾沒有任何區彆,當時林續就有點不詳的預感,後來到粉絲互動環節,大家排著隊依次等待簽名和握手,他越過她緋聞男友同時也是電影男主角的林縱橫,徑直走到她麵前,把花送給了她,她露出淺淺一抹笑,還是那句“謝謝”,然後把花交給了工作人員。

林續沒有接她伸出來的手,也沒有拿電影宣傳照讓她簽名,這些都是粉絲才稀罕的福利,毫無卵用,他要的遠不止這些。

“我是林續。”他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代表有印象的痕跡來。

可是沒有。

州圍仍是微笑,客套又禮貌:“好的,我記下了。”

一如當年。

她根本就不記得他。

這個薄情寡義的騙子。

她的手還伸在那裡,等待他去握。在她眼裡,他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粉絲,握一下手、簽一個名就能滿足地回味上好幾年。

林續頓了頓,自嘲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直接離開,買了最近的航班回到A國。

經過數個月的努力後,林續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忘不掉自己那把開竅之匙。一個人拿起感情的能力和放下感情的能力成正比,拿起有多難,放下同樣有多難。

最初的憤怒和失望過去以後,他又有點後悔——知道就握個手了,好歹也是肢體接觸,總比沒有強。

又複後悔——呸,林續你在想什麼,這麼沒骨氣的話你都想得出來,她算什麼,我要什麼女人沒有,我為什麼要巴著她,我才不稀罕握手。

還有那個林縱橫,雖任憑彆人議論紛紛二人從未承認戀情,但是林續直覺這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自尊心作祟下,林續再沒有去見過她。

日子總要過,他沒有為她守了心還要守身的偉大,後來他交往的女朋友都是氣質清冷掛,也不算替身,就是繼她之後就比較喜歡這一款。他當然是給不了她們愛情的,不過他有很多的錢,也知道如何討女孩子歡心,足以彌補。

轉眼十年過去。林續學業事業諸事順利,身旁鶯鶯燕燕不斷,日子也還算差強人意,州圍是他唯一的不如意。林續不知道自己對她究竟是什麼感覺,反正這種偏執他已經丟不下,惦記她成為他日常生或中的一部分,不會影響他什麼,他的日子照常過得風生水起。他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看她的新聞了解她的近況,知道她平步青雲,事業有成;也知道她不是個溫柔的姑娘,懟起記者來毫不留情;知道她好像和林縱橫斬斷了所有的聯係,又在頒獎典禮上幾近坐實了戀情;他還知道她人緣不是特彆好,圈內好友能數得出名字的就那麼寥寥幾個。

也是,那樣的脾氣,誰願意和她做朋友。

……

好吧,如果是他,他願意的,是彆人沒眼光。

認識方悅城之前,林續差點忘了,這個世界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孤寂的靈魂抓心撓肝、夜不能寐。可他所有的平靜接受在認識方悅城的那一刻土崩瓦解,他一直在關注州圍,當然知道方悅城是她在娛樂圈裡最親近的朋友。

他對愛情的渴望,想把那個清冷的姑娘占為己有的衝動,儘數被激發複活。

方悅城口中的州圍遠比他在鏡頭下、新聞中知道的州圍要真實鮮活,她不再是那個神秘高冷不苟言笑的大明星,有了煙火氣息,會笑會嗔,就像一副冰冷的畫終於變成了雕像,光影分明,眉眼形成具體的弧度。

恰巧,方悅城這個單純的姑娘喜歡他。

林續毫不猶豫地利用了這一點,冷眼旁觀任由她陷得越來越深,淹沒於情海,他僅有的仁慈和溫柔都給了州圍,至於自己是否太過卑劣、這是否對方悅城太過殘忍或不公平,則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甚至有意無意地推波助瀾,因為她越喜歡他,他才越好拿捏她。

他從方悅城那裡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州圍和林縱橫飄搖不定的情史,還比如州圍要來A國L大讀表演。

世界這麼大,偏偏是A國,如果林續不為此放手一搏,他一定會抱憾終身。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處於上升期的事業,報考L大,成了她的同班同學。

L大招生辦報到處見到州圍的第一麵開始,林續真真正正地愛上她,她不再是圖片,也不再是雕像,是活生生的人,帶著真實的溫度和呼吸,近在他的咫尺,這十餘年來所有的念念不忘都有了安放之地,直接攝住了他的神誌,林續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狂亂的心跳,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戰栗。

州圍還是不認得他。

林續一刻也不能再等。他沒有什麼和喜歡的女孩相處的經曆,似乎操之過急了,他還來不及接近州圍,一絲好感都沒撈著,她已經開始提防他。

林續很多次後悔自己不該在最初的時候那般唐突,以至於他每走一步都在把她越推越遠。他不知道,錯的從來不是他的方式,而是時機和人與人之間的磁場。州圍並不喜歡謙謙君子的男人,更不是無趣到憧憬循規蹈矩的戀愛,十多年前有個人的大膽和直接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跟溫潤如玉扯不上一毛錢的關係,一笑,眼尾就全是輕佻和放肆,可是那個人輕而易舉摘下了她的心。

她已經在最燦爛的年華經曆過最驚豔的人,此後萬般所有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再後來,麵對醉漢對州圍的騷擾,林續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玻璃瓶砸在腦門上的滋味可不好受,敲得他天昏地暗,在那個當下事出緊急,根本來不及多想什麼,保護她出乎本能,並不是為了博好感或者圖她什麼回報,然而當他在醫院聽她一次次提高招聘臨時護工的報酬,價錢一次比一次誇張,林續一顆心還是沉到了穀底。她無所謂錢,她隻要找到人照顧他然後自己心安理得回家去,全然沒有留下來陪他的意思。

州圍一走,林續就趕走了護工,那護工大概覺得他倆有毛病,一個花那麼多錢雇她一晚上一個直接讓她走,林續懶得管她怎麼想,那個孤身一人的夜晚很難熬,他幾乎一夜未眠,頭疼,一閉上眼睛就是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胸口一陣陣地犯惡心,吐到什麼都吐不出來。

臨近天亮他才眯了一會,醒來覺得力氣恢複一點,他立刻拔腿走人,這個鬼地方他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白天再見州圍,她高領毛衣遮掩下脖子上暗紅色的痕跡明明白白昭示著他難受得徹夜難眠的時候她在乾什麼。

她沒有最絕,隻有更絕。

這是林續人生中第一次舍己為人。

體驗很差。

他再也不要當好人了,誰愛當誰當吧。

還是當渣男容易,被愛的那一個不會傷身更不會傷心,永遠運籌帷幄統領大局牽著彆人的鼻子走,享受被寵愛被崇拜,不必患得患失。

林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和方悅城在一起了。

想當渣男,林續遠遠不止方悅城這一個選擇。他心裡很明白,隻是不願意承認——他之所以選擇方悅城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州圍,和方悅城在一起是他在走投無路之下所能想到最接近州圍的方式了,說是破罐破摔也好,故意惹她討厭也好——至少討厭比漠不關心好,至少還能在她眼裡有一席之地。

方悅城那傻姑娘高興得就差一蹦三尺高,連鐵石心腸的他都生出幾分於心不忍來。州圍要他好好對方悅城,他不肯答應,故意說那些討人厭的話和她作對,事實上談戀愛期間他一直對方悅城很好,無關愛情,隻是彌補。

而方悅城究竟是被他精湛的演技徹底騙過去了還是一直以來都在自欺欺人,林續一直也搞不明白,這個姑娘實在太單純,養在溫室裡,被父兄保護得周全,從未經曆過風霜,似乎把一切都想的非黑即白理所當然,但她也隻是單純,並不是愚蠢。

州圍聖誕節期後從國內回來手上多了一個戒指,林續有點裝不下去了。

當天半夜,方悅城看著酩酊大醉的林續很久很久,突然問:“林續,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