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續的回答沒有一秒拖延：“我愛你。”
說一句我愛你而已，他早就掘棄了這其中神聖的意義，宣之於口不過手到擒來，簡簡單單三個字，沒有任何特殊意義，他對很多女人說過，也很多次跟方悅城說過，每一次說，他都真誠又深情，差點連他自己都要相信。
方悅城說：“林續你騙我。”
原來她心裡一直清清楚楚。
林續沒有否認，他自身難保，滿腦子都是州圍手上的戒指，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挖空心思哄方悅城。
原以為事情說開，方悅城會快刀斬亂麻，事實上她確實說了分手並去機場了，林續沒想到的是她又回來了，她選擇了繼續自欺欺人。
不解之餘，他選擇滿足她，並一如既往對她好。
直到槍擊案。
死神在人間煉獄四處遊走，一個不慎就會成為它爪下的冤魂。
林續第二次舍己為人，還是為的同一個女人，他忘記他再也不當好人的誓言了，全世界都黯然失色，他不顧一切朝她狂奔，與人流逆行而去。
如果她死在那天死在那裡死在他的眼前，他的餘生都會失去意義。
依然和上一次一樣，這是他下意識的舉動，在那個當下他不求任何回報，隻想護心愛的女人周全。
這一次她沒有辜負他當好人的善意，他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報酬。幫胡辭掰車軲轆的時候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在州圍身後，背後是槍林雨彈，身前兩臂間是她，一個似是而非的擁抱，溫軟的身體幽香浮動，他從來沒有哪一刻這般靠近過她，當她扭頭過來看他，唇若有若無堪堪劃過他的側臉，兩個人靠近到不可思議。
她真的好漂亮。
生死攸關之際，他居然還能分出神來冒出這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解救出胡辭以後，是三個人迸儘渾身力氣的逃命，奔跑途中，林續掌心裡是州圍柔軟的手，因為恐懼，她的手滿是冰涼，他拉著她，有種亡命天涯的生死與共感。
這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半分鐘，可上天幾乎把他一生所能在愛情中得到的滿足和快樂都在這半分鐘之內賜給了他。抱了她，被她在無意間吻了側臉，還拉了她的手。
國外思想開放，處於青春期那會林續就和女孩有過親密接觸，拉個小手抱一下什麼的是他十年前就不屑一顧的小兒科。
但如果是她，他竟已知足。
至於方悅城那邊，再也無法粉飾太平。生死攸關之際被拋下的極度恐懼和失望，足夠她清醒了。
方悅城不願再見林續。
州圍替她去林續那裡收拾東西，換了平常她會惱怒林續對方悅城的所作所為，但這人為了保護她連生命都可以置之不理，她無論如何都沒法再對他硬下心腸。
差點死掉，換她不討厭他。
不虧。
林續很識時務地閉嘴，什麼都沒說，唯恐又惹她討厭，她好不容易對他改觀，他不想破壞。
林續滿屋子把方悅城的東西收拾出來，州圍給她裝進她的行李箱，護照身份證之類的重要物品放進她隨身的小包裡。
方悅城花錢大手大腳，在A國置辦了不少東西，林續滿屋子都是她的痕跡，隨便收出來一些就裝滿了她的行李箱。州圍阻止他繼續拿東西：“證件之類的拿齊了就行，她也不缺那些穿的用的，剩下你的看著處理吧。”
“嗯。”林續停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把鼓囊囊的行李箱壓下去，艱難地扣上開關，他沒有幫忙，隻想好好看她一會，他知道她就要走了。
州圍把行李箱拎起來，拉長拉杆，一抬眸看到林續目不轉睛的眼神。
一瞬間，林續收起眼中的眷戀。
州圍拉著行李箱走，到門口，她停住腳步回頭看他：“謝謝。”
又是這兩個字。
林續頷首。
州圍微笑：“再見。”
很奇怪，他從來沒有擁有過她，但是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徹底失去了她，也許是她帶著行李箱的形象太有離開的架勢，讓他沒由得一陣慌張心悸。
“州圍。”她轉身之際，林續叫她。
“嗯？”
林續看著她，張張嘴。
……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
……我不是癡迷女明星的私生飯，我隻是剛好喜歡了一個大明星，早在我不知道你姓甚名甚以前，你已經破例住進我的心中。
……這次，可不可以不要再忘了我？
可是……
喜歡她，她知道的吧，就不說了吧。
究竟是粉絲對明星的癡狂，還是男人對女人的一往情深，在她眼裡可能也沒太大差彆吧。
要她不要忘了他，她會答應吧。可她已經兩次承諾記得他，一次都沒有做到，他再也不信這個騙子說的話了。
那就都彆說了吧。
何況她還不走，他還有一年時間陪著她，沒有必要提前煽情。
“再見。”他說。
接下來的日子，州圍開始為了找替補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林續知道，她是要回去看林縱橫的演唱會。驕傲如斯的人，拉下臉來一遍遍求同學幫忙。
意料之中，舞台劇那樣的重任，根本不會有人吃得消接。
林續很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了，接到學院通知郵件他就想到了州圍，他無數遍心理陰暗地想過她最好趕不上看演唱會，分了更好，身體卻止不住誠實，幾個夜晚幾乎不眠不休地苦背她的台詞，知道她不想欠他，他提前和組員打好招呼裝作不和，成功把她瞞了過去。
唯獨沒想到的是，那天他關於她要離開的預感是真的。
州圍不準備繼續讀書了，她要回國，回到林縱橫身邊。
這個消息，州圍臨近起飛才告訴他。
「林續，我走了，不回來了。謝謝，祝好。」
沒有人知道那天他有多絕望，世界灰得失去所有顏色，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勇氣再去回憶那一天自己的心情。
州圍重新成為熒幕中遙不可及的女明星，事業越發輝煌，達到近十年來娛樂圈前所未有的新高度，當之無愧的巨星，巔峰之際，她毫無預兆宣布隱退。
此後，有關她的近況，林續知道的少得可憐。
但她一定是過得很好，所以甘願拋下光芒萬丈的人生在所不惜。
倒是方悅城，消息鋪天蓋地，再不是昔日無腦花瓶的形象，成熟了，也穩重了，演技可圈可點，進步有目共睹，在大熒幕上大放光彩。
分開後他們沒有任何聯係。
後來她哥哥方遇城結婚，因為方遇城是在A國槍擊案後飛來L市見胡辭，從而兩人確認關係，這個國度這座城市對他們而言有特殊的意義，所以兩人的婚禮就在此地舉行。
方悅城終於第一次聯係林續：「我現在在L市，可不可以見一麵。」
林續其實挺忙，不過還是欣然應允：「好。」
再見麵，昔日戀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當然不能再用，恨也淡了，氣氛疏遠而和平，深夜的街頭兩人隨意坐在路邊聊天，互相問候近況，就好像久彆重逢的好友。
到最後無話可說，沉默過後方悅城站起來：“我回去了。”
“我送你。”林續說。
方悅城沒有拒絕，大晚上她一個姑娘家確實不□□全。
兩相無言走到酒店門口，儘管不抱希望，林續還是朝裡看了一眼，他知道州圍此刻也在這裡住著。
這是她離開以後他靠她最近的一次。
酒店大堂空空蕩蕩，隻有前台站著幾名穿著製服的服務員。
林續揚一揚下巴，對方悅城說：“進去吧。”
“林續。”方悅城糾結了一路的話終於問出口，“你真的從來沒有愛過我嗎？從來都沒有嗎？”
“悅悅，我希望你過得很幸福。”林續說。
方悅城表情還是有了變化，鼻翼翕動一下，像在極力忍耐什麼情緒，良久，她點頭。
“她現在好嗎？”林續也把一路沒說出口的話問了出來。
方悅城當然知道這個“她”是指誰，兩秒鐘的安靜後，她突然一笑，幾年來所有的痛苦和不甘終於釋懷。
這一段感情，從頭到腳是她的獨角戲。
還好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愛而不得，她愛的那個人陪她一塊當可憐蟲，不過她比他幸運，她真實地擁有過他，在他懷中睡去也在他懷中醒來，做儘情侶之間的親密事宜。
縱然是掩耳盜鈴鏡花水月一場，至少她曾真心真意地幸福快樂。
平衡了。
“她很好。結婚了，去年2月10號，他們的13周年紀念日，如果你想看她當新娘的樣子，到時候可以去看《撕裂空白》，電影裡的婚禮是真的。”
方悅城早就走得沒影了，她最後留下的話卻還在林續耳邊回蕩，久久不息。
同年五月，《撕裂空白》上映，林續打飛的專門回國看了首映。
電影的結尾，一場美輪美奐的冰雪婚禮，新娘身披白紗，宛若誤入凡間的仙子。
若不是親身經曆，林續絕不相信悲傷可以給**帶來如此巨大的痛楚，他真的覺得自己的心快要碎掉了。
電影散場，人群離去，唯有他還呆呆坐在原地。
影院工作人員例行清場，等待許久，卻看他一直不走，前去詢問：“先生，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林續緩緩看她：“我喜歡的女人嫁給彆人了，你能幫我嗎？”
工作人員一愣，麵上顯出幾分同情，想安慰他，一時半會又不知如何開口。
林續自嘲笑一笑，在對方組織好語言說出蒼白的安慰前站了起來，緩緩朝外走去。
這個世上有那麼多人，沒有一個人可以幫他贏到她的心。
外麵起了風，帶著春天的暖意。林續回頭，影院外牆上巨大的電子屏上是《撕裂蒼白》的巨型海報，他看了她很久很久，又一次問自己那個問過很多遍卻始終沒有答案的問題：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不會在17歲那年走進那家商場。
他本可以是一個無拘無束自由散漫的人。
這一次有了答案。
——我會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走進那座商場，遇見你，為你打抱不平，擠進擁擠的人群給你送花，騙你說我是你的粉絲，然後愛上你，惦記你，去L大讀表演係，在槍林彈雨中護你周全，唯一有點後悔的好像是不該替你考試好讓你回去看他的演唱會。
不過，也都沒關係了。
哪怕你忘了我，討厭我，嫁給彆人。
我不後悔，也會繼續念念不忘，因為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