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是在東京咒術高專度過的。
所有人都為即將到來的最終戰忙到不行。
夜蛾正道負責統籌校內各項工作,派遣不同的教師、把負責外出祓除咒靈的學生們各自分組、聯係已經畢業了的咒術師們,還要兼顧同政府上層打交道、騰出合適的場地、預防特級咒靈們不顧一切地對普通人類下手。
家入硝子把手上所有工作都推開了。十餘年間早已經習慣反轉術式的治療師,已不再是當年用努力克製顫抖的手指、按在太宰治致命創口上止血的少女。
她穿著習慣了的醫生白大衣,整理好所有或許用得上的急救藥箱、把急診室內病床清空,靜靜等待著自己派上用場的時刻——並希望那個時刻永遠不要到來。
她頓了頓,合攏房門,走到回廊上。
從衣兜裡掏出煙,給自己點燃。
已經戒煙幾年,她沒有叼住煙嘴,隻是靜默地看著白霧縈縈向上。
“……”
在這個悄然無聲的時刻,家入硝子又在沉思些什麼呢?
是已將邁步向幸福未來的新世界嗎?
是與同伴們一同度過的三年青春嗎?
是曾經行事偏差、又被所有人推著向前走的麻煩同學嗎?
是逐漸到來的溫柔的告彆嗎?
可是,她的沉默被打破了。
家入硝子聽到動靜從樓上探頭望下去,隻一眼,微笑就浮現出來,打破了無聲而沉悶的苦澀。
——樓下是夏油傑。
他正操縱著最近收服的兩隻特級咒靈,打算作為魚餌、像釣魚一樣把躲躲藏藏的幕後黑手(們)一連串釣起來。
可惜有些人就算年長到二十七八歲,那個絲毫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嫌狗厭的性格也沒有半點改過。
更何況……麻煩x2的時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加倍,而是二次方吧。
像是同時間爭分奪秒一樣,五條悟幾乎半步不錯地跟在太宰治身邊,就算那位首領大人已經把人塞進屏蔽係統裡了,仿佛什麼都感覺不到似的,泰然自若地掛著兩個人形長條掛墜走來走去……那兩個家夥還管不住自己的手、給夏油傑添亂幫倒忙。
太宰治也並不參與最終戰的部署。他隻是含笑看著眾人忙忙碌碌、為一個新的未來。
他是旁觀者。是超然在外的預言家。盛滿笑意的鳶瞳已經目視到一個嶄新藍圖了,他卻什麼話都不再說,任由人類自己做出新的選擇。
……他也不必再多說了。那個未來、未嘗不是這個男人所溫柔期許的。
可首領太宰不多說的話語,倒是被兩個五條悟說完了。
這兩個絲毫不在乎形象的人類最強咒術師,也不管這樣行走在校園裡震驚了多少學生、為此打碎了多少手裡的杯子、捏碎多少眼鏡片。
一個五條悟說:“怎麼樣怎麼樣?大家都很靠譜吧~”
一個五條悟說:“不愧是我呢!身邊同伴都這麼強大~”
是啊是啊。首領太宰在心裡回答五條悟。
這樣的話。
再也不必感受一個人“最強”的寂寞了吧。
————之類的話。他沒有說出口。
但或許,五條悟早已經明白了。
***
第二天的時候,太宰治和他的學生去了遊樂園。
仍然是當年東京的遊樂園。
二十年過去了,有些設備早該老舊、有些遊園區早已經被淘汰。
不過,五條家在背後悄悄注資,一年年翻新,不厭其煩地重複宣傳。
終於。等到了苦等已久的人。
五條悟沒有包場,也沒有做任何掩飾身份的舉動。
宛如時光倒退,退回到曾經萬物蓬勃生長的盛夏,退回到焰火粲然怒放的夏夜。
空氣裡彌漫著爆米花的甜香,輕飄飄的、使人連心跳都輕快起來。
製作成可愛木樁的音響,歌唱著明快的旋律。
工作人員們穿著卡通布偶的衣服,動作憨態可掬,給每一個路過的小朋友們發送氣球。
每一個人都幸福而喜悅地微笑著,間或有停止服藥也摘下電子眼鏡的遊客出現,可是、也並不在遊樂園造成軒然轟動,沒有人因此驚恐,也並沒有人因而報警。
——這正是,快樂與夢幻的遊樂場。
二十年之後,化為了現實。
五條悟粲然笑起來,守望著眼前的一幕。
再回過頭時,就像自己小時候那樣、得寸進尺地握住了老師的手。
早已成年的男性的手掌,已比老師大出一圈。
他珍而重之地、將那隻微微泛涼的手掌藏進自己手裡。
接觸到太宰治的同時,整日不間斷開啟的無下限術式、被無效化了。
但是同年幼時自己的無知並不相同。
五條悟已深知過自己的弱小,亦明曉自己的強大。
他心甘情願卸除了自己的武裝,並且相信——
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絕不會再有任何存在有本事跨過他、傷害他的老師。
“走吧,老師?”五條悟全無違和感地輕輕晃動太宰治的手臂,低著頭磨蹭著撒嬌,“我好久沒吃棉花糖啦!我去排隊買兩個~老師坐在那邊等等我~!”
那邊是獨木舟形狀的座椅。太宰抬眼看了下,微笑著答應說:“好”。
陽光暖旭,從樹葉間隙投下來、依舊是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斑點。
棉花糖雪白可愛,這一次太宰治勉強吃了個耳朵,剩餘的部分全被五條悟一個人包圓了,吃完之後露出被膩到、皺起一張帥臉的誇張表情。
他們又去坐了旋轉茶杯,五條悟委委屈屈縮著兩條大長腿,在飛速轉彎時做了個鬼臉。
“我覺得我融化在馬卡龍裡麵了————”
摻在一群小朋友中間,五條悟快活地大喊。
接下來是射擊遊戲。
太宰治的射擊準頭從沒改變過,據這個人所說依然還是“港口黑手黨的三流水準”,倒仍然憑借那個非人一般的腦力和足夠穩的心態指哪打哪。
他沒有去問為什麼二十年過去了、還有隻醜到和咒靈一樣的青蟲玩偶掛在那裡,隻一槍就把它打了下來,笑著看五條悟嘟嘟囔囔、大聲抱怨、又單手抓著青蟲的腦袋,有點兒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轉頭一看,已經難以敷衍的學生,又打下來兩隻黑貓耳朵頭飾。
“這下可不能隨隨便便把我哄過去啦,老師~”五條悟不懷好意地說著,琉璃藍的漂亮眼睛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今天,我想看老師戴呢。”
“……”首領太宰其實並不感覺羞恥,無可無不可地微微低下頭來。
五條悟伸出手去。
他溫柔地整理著老師的蓬鬆黑發,手指在發間輕輕摩挲。
成年之後,他已經比老師還要高了。
將黑貓頭飾為太宰戴上之後,五條悟無法遏製地閉上眼睛,吻了吻貓耳毛茸茸的耳尖。
“我們去坐過山車吧。”
他自己也戴了對黑貓耳朵,若無其事的、笑意盈盈地說。
而這一次,太宰治終於沒再躲避攝像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