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是長桌。
一切按照黃昏之館的整體氣氛,是刻意彰顯出房屋主人華貴氣勢的擺設。
白銀雕花燭台,長桌桌麵鋪陳著手工繡花桌布,桌麵上還隔著準確計算好的距離擺放著裝飾用的花瓶,其中嬌嫩欲滴的玫瑰花瓣上甚至還點綴著新鮮的水珠。
在餐桌上,此時已擺放了廚師耗儘心力製作出的美味食物。
作為開胃菜的蒜香歐芹奶油烤蝸牛,精心擺放在白瓷盤裡,焗扇貝肉溢散出自然而清甜的香味,一旁放置著小巧可愛的醬汁壺,等待用餐者細細淋上廚師秘製的醬料。
而烘焙好的噴香餐前麵包也已擺滿了小竹籃,一個個圓潤可愛,誘人食指大動。
更彆提每個人麵前盛放著法式茴香酒的高腳杯,從那些精致的杯口、紛紛飄散出帶著奇特香料味道的酒香,瞬息間便將人帶回到巴黎街頭。
——隻是。
已沒人有心思享用美食了。
年齡尚幼的男孩端坐於主位上,全無身處黑暗組織的惶恐。
或者說……倒不如用“如魚得水”一般來形容更為恰當呢。
凡是與那波瀾不起的鳶瞳對上過視線的人都應當明白——
那是、沉溺於黑暗、安然於黑暗、憑一己之力掌控著操縱著玩弄著黑暗的。
眼神啊。
而意識到這一點了之後,甚至都沒有人去挑釁“為什麼你不對成年人用敬語”、“是什麼給了你坐在主位的資格”等諸如此類的話語了。
太宰治此人,僅憑他的語言、就能夠操控人心啊。
不知不覺間,這個房間內手染血腥而做儘惡事的人們,已經開始順著那根看不見的傀儡線往前走了。
“所以。名字呢?”
太宰含著笑發問。
事先已在主位下首三個座位上落座的三人無需再次介紹,是黑麥威士忌、波本、蘇格蘭。
這三人皆保持著凝固般的緘默,並不打斷“繼承人”小少爺對組織高層成員的施壓。
隻是…………
在垂下眼睛的同時,是否又會有晦澀的神色在他們麵龐上一閃而逝呢?
就連保持著密切照顧、不錯一眼照看著太宰治的這幾天裡,他們也從未親眼見過男孩此刻的這副神情。
那孩子僅是安安靜靜的,宛如全身生機已儘,隻無可無不可的看著大人們為了他的身體健康忙來忙去。
然而、
此刻。
……難道說。這份“黑暗”的天賦。
正是“那位先生”選擇了太宰治的理由嗎?
而第一個開口的,正是貝爾摩德。
麵容美豔的女性抿著唇微微一笑,舉起麵前酒杯向主座頷首致意:
“我是貝爾摩德,”她露出曖昧不清的微笑說,“看來的確是黑暗一方的‘同類’呢。請多指教呀,小少爺。”
伴隨著微笑,貝爾摩德輕快地一眨右眼。
從這幅輕鬆愉快的神情上,絕看不出她心底對於那宛如將自己本質也看透的視線、因此而產生的忌憚。
太宰也淺淺笑著,望了望貝爾摩德。
“是位美麗的女士呢。”男孩輕笑著說。
接下來回答的,同樣是一位女性。
她將深色長發用發圈在腦後紮成一個低馬尾,額前兩縷鬢發垂到眼前,是富有辨識度的發型。
此刻她便眨了眨那雙明亮的貓眼,仿佛脾氣溫和般也笑著說:
“我是基爾。你好呀,小少爺。”
太宰笑了一下,微微點頭。
第三位女性的反應,倒是完全不一樣。
不知是太宰方才的發言惹惱了她、亦或是傍晚前貝爾摩德的隻言片語起了作用,這時候,在所有人都維持著表麵上和樂融融般虛偽場景的情況下,唯獨她抬起紋有鳳尾蝶紋路的左眼、不遜地冷眼瞪著主座上的男孩。
“怎麼。你有話想說嗎?”
太宰問。同時掃了一眼坐在她旁邊的男性組織成員。
在那個視線下,頭戴鴨舌帽、鼻梁上掛著墨鏡而在室內也不曾摘除的男人,沉默著低下了頭。
他顯然試圖阻止自己的搭檔未果,便低聲說:
“……我是科恩。她是基安蒂。”
這話說完了,便像是想不出如何接話一般,閉上了嘴。
“喂!!”搭檔的妥協態度明顯惹惱了基安蒂,她惱火地低吼,“彆縮回去啊!你是軟骨頭嗎?!”
在那個怒瞪太宰治的視線裡,凝聚著輕蔑與不屑:
“叫這麼一個一隻手就能掐死的小鬼做繼承人,真的假的?!開玩笑的吧!!!”基安蒂冷笑起來,“還叫什麼‘太宰治’,是新的代號方式嗎?笑死人了!!”
“唔。”太宰說,“我也猜到差不多該有人質疑了,但沒想到、被人拿來做祭品探路的竟如此蠢笨呢。”
肉眼可見的,基安蒂被這句話激怒了:“哈?!你說什麼呢?信不信我一槍爆掉你的腦袋?!”
與此同時,聽見這句話的其他人、有了動作。
“喂喂,我可不能裝作聽不見這句話啊,”波本同樣露出危險性十足的神情,那雙淺色係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在說——要將‘那位先生’選擇的繼承人殺死嗎?基安蒂?”
蘇格蘭也溫溫和和地笑了:
“哦?真了不得呀,基安蒂。就這麼不將‘那位先生’的命令放在眼裡嗎?”
同那個笑容截然相反的,是從他口中吐出的冰冷語言。
而萊伊則簡簡單單將視線移過來。
那個眼神代替話語,說出了所有未出口的死亡威脅。
……哪怕是性格冷血激進如基安蒂,也在眾人的視線下微微瑟縮起來。
“和、和‘那位先生’有什麼關係!”她仍試圖嘴硬,“我怎麼可能會質疑‘那位先生’的決定?!我隻是……隻是,對,隻是對這個小鬼做繼承人有點不安而已!!”
“——好了。都住口。”
太宰打斷了其他人未說出口的言語,輕輕一抬右手,仿佛在房間裡按下了靜音鍵。
早已慣於掌控權勢的那個本能,溶於他的骨血。
而在一舉一動間不經意般顯現出來,使同樣浸淫於黑暗之中的人、無法不認出他們的同類。
“既然有人提出了質疑,我就直說吧。”
太宰宛如目視到什麼有趣未來似的,噙著誰也不懂的笑意說:
“你們目前所知道的情報,都是正確的。”
明明是個八歲的孩童,他的語氣卻居高臨下極了。
“我沒有任何記憶,是真的。我試圖自殺,也是真的。我是這個組織的繼承人————”
太宰意味不明地笑了:
“也、是、真、的。”
“要問原因的話,目前喪失了記憶的我、並不能夠回答你。而質疑我身為‘繼承人’地位的話。”
那個不含絲毫溫度的視線,轉向了基安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