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40(2 / 2)

這一刻太宰好想把一切都對著織田作說出來,說他接收到千千萬萬平行世界的記憶有多麼痛苦,以十八歲年齡倉促接替了森先生的位置、這四年半過得又是多麼身心俱疲。他已經儘到一個太宰治所能夠做到的最好,把他的世界、把他的橫濱,打造成銅牆鐵壁,……可是這一切,都比不過書頁上一筆滑稽的笑臉。

他能說嗎?他能說嗎?說出來就要解釋為什麼一個太宰要放棄自殺、要壓榨自己到這個程度,說出來就要解釋織田作之助的死亡……與那五個無辜犧牲的孩子。太宰說不出口,同時慶幸起來:雖然不知道織田作怎麼突然得到了一份平行世界的記憶,但好歹不是主世界的那一份。

說起來,所謂“臥底到武裝偵探社的‘津島修治’”?到底是哪個世界的太宰治,有這麼閒啊?

太宰想著便笑了。他依然端著那副笑臉,此刻這笑麵比剛才黏得更緊固了些。他歪了歪頭,蓬鬆黑發落了幾縷在繃帶上,讓太宰無辜的神情顯得愈發真實:

“當然是——我提前策劃好了一切。”

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說。他聲音低沉而輕柔,不用太刻意便營造出掌權者的氣勢:這四年半終究在他身上落下了難以磨滅的印痕。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若是有敵人在眼前,早已冷汗直流地腿軟跪下了。

“……”

太宰說完這句話便停了停。保險起見,他本該再多說兩句,為自己的汙名增添上新鮮的幾筆,以免織田作對港口黑手黨還有什麼不符實際的期待。可是他終究還是有些貪婪,心底懷揣著小小的野望:若是三小時之後,什麼人的死訊借助黑夜的風傳播開來,如果會有人因此停下腳步……不必哀悼,不必悲傷,隻是因為“曾經在一起喝過酒”而駐足的話……想到這裡,太宰沒再繼續往下說,隻安靜地笑了笑。

不知道織田作之助相信了沒有。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太宰一眼,換了個話題:

“那麼,邀請我到這裡的原因、是什麼?”

太宰微笑道,“是為了同你說‘再見’的。”

他隱約預測著織田作要問“為什麼要說‘再見’”,沒想到織田作開口卻問:“為什麼是我?”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人。

太宰頗感到些好笑地想,卻根本不覺得被冒犯,隻心情愈發輕快、笑容滿麵地回答:

“在彆的——本來的世界,我和你是朋友。在這個酒吧喝著酒,聊些無聊的話打發時間。”*

因為過於荒誕,才能夠講出口。

因為不會有人相信,才能夠說出真心的話。

說完這句,太宰微微屈起食指彈了彈杯壁,側耳聽聽酒杯發出的脆響,麵容幾乎要在這樣的酒香裡陶醉起來。

不知何時,歌唱著離彆的爵士樂快要結束了。

唯獨殘餘的鋼琴聲還在空氣裡盤旋。上升。盤旋。

“……我也醉的不輕,竟然講起這樣的胡話。”太宰笑道,隨意揮了揮手,“不過是發瘋的酒話而已,你把它聽完就忘了吧。”

他像是把這句話當做結語,已心滿意足了般將要站起來——

“不是胡話。”織田作之助突兀地說,“你是說真的,卻要用假話把它蓋住。真是個彆扭的男人啊,你這家夥。”

說完這句話,織田作之助看起來放鬆了許多,甚至把手從始終緊握的槍上鬆開。與之相反,太宰的笑容像是被人在臉上揍了一拳似的,微微開裂了。

趁著港口黑手黨首領陷入了短暫的失語狀態,織田作之助坦率地接著往下說。他從來都並不愚鈍,隻是始終被人為排除出局罷了。而現在,被他稱為“津島修治”、亦可稱為“武偵太宰”的那個男人,他曾在一周目布下的後手,終於發揮了作用。

“現在想想,可疑的地方有很多。首先如果是作奸犯科之輩,根本不可能被社長準許入社才對;而且雖然表麵上搞成那個樣子,果然芥川和孩子們都‘不會有事’。……既然這樣的話,”織田作之助平板地問道,“這一次,Lupin酒吧裡有陷阱嗎?”

這段話裡其餘的部分讓太宰陷入無法遏製的頭腦風暴,聽見這句卻條件反射般微微睜大眼睛:“怎麼會?”他堪稱激烈地反駁道,“我怎麼可能在Lupin給你設下陷阱?!”

“……”織田作之助頓了頓,竟然真的把□□收回了槍套。

他端起那杯‘螺絲起子’,通透的酒液映照著昏黃燈光,竟也沾染上琥珀般的色澤。

“你、——”太宰難得結巴了一下,簡直不敢置信般反複眨了眨眼睛:“織田作?”

織田作之助沒再多說些什麼,隻是晃了晃酒杯。“來不來?”

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隻有一個————

太宰感到心臟輕得像一片羽毛,又覺得自己仿佛是個本已放棄、可聖誕禮物卻從天而降的笨小孩。他控製著自己不要笑得太蠢太傻,卻忍不住幸福地彎起了眉眼:他也端起自己的酒杯。

“敬什麼?”織田作之助問。

“敬……”太宰歪頭想了想,含著笑意回答說:“敬‘漫長的告彆’吧。”

——“乾杯!”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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