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皇家美人 泊煙 10355 字 4個月前

小裴定第一次下江南, 是在快六歲的時候。他終於有機會離開生活了五年的皇宮, 到外麵的世界看看, 顯得很雀躍。

他每日都愉快地上躥下跳, 用他母後跟父皇調侃的話說:“定哥兒興奮得快瘋了。”

可不是瘋了嗎?父皇和母後準備喬裝成經商的人家,要去江南探望伯父的孩子, 也就是他的堂兄弟懷王。因為懷王又又又又生病了,懷王的母親上報朝廷,母親憂心,便央了父皇一同去探望。

說到這裡, 他還有一個堂兄,名叫裴安。如今是個小有名氣的遊醫, 師從一個怪老頭,據說那怪老頭醫術了不得, 父皇年輕時的喉疾就是他治好的。父皇日理萬機,但會在他睡覺前, 給他講故事聽, 無論寒暑,從不中斷。他覺得父皇的聲音很好聽,但他和母後大概是這世上唯二覺得父皇聲音好聽的人。

所以父皇平日很少在人前說話,但卻不吝於給他講故事。

但自從有了弟弟小豆丁, 父皇的愛就被分去了一丟丟, 母後的愛也被分去了一丟丟。現在母後又有身孕,小裴定很不歡喜。

身為皇長子,他的玩伴太少了, 周圍的人都怕他,小豆丁連話都說不全,隻會縮在母後的懷裡吸鼻涕泡泡。他隻能跟從皇宮上空飛過的鳥兒雀兒啊做朋友,閒來無事跟蓮池裡的魚兒聊聊天。幸好每年,裴堂兄都會到宮裡來探望他,小住幾日。父皇看到他,總是很歡喜。小裴定還會纏著他講很多民間的事,對他口中壯麗的山河,心向往之。

皇宮雖然很大,但是每天都是看房子啊,看房子啊,真的很無聊。

周圍的人都說他是皇長子,將來要繼承皇位的。拜托,皇位是什麼,能吃嗎?他明明更喜歡像裴堂兄一樣去遊曆各國嘛。至於皇位,不是還有個小豆丁嗎?讓他去做皇帝就好了。

當然小裴定這些心理活動都沒有告訴父母。他覺得撂攤子這種事,不能太早透露給彆人,否則不是被扼殺在搖籃裡,就是徹底失寵,後果很嚴重。

早早就有危機感的小裴定認為,謝少傅說的對,男人要喜怒不形於色,謀定而後動。

臨行前,宮內免不得要收整一番。雖說是微服,但護衛不能少,昆侖和青峰自然不用說了,這兩人跟父皇的尾巴一樣,勢必得跟著。易嬤嬤和兩個自小帶她的乳娘也得跟著。可紅菱姑姑和綠蘿姑姑則走不了,她們是內宮的大女官,母後的左膀右臂。雖說父皇沒有彆的妃嬪,但內宮流水,各種恩賜,尤其她那位難搞的祖母,著實是戲很多。

這不,小裴定走進長信宮,手裡舉著一束從花園裡摘的野菊花,想送給他最最溫柔,最最美麗的母後。母後看到他,自然地展開雙臂,可他還沒來得及將小花花舉過去,順便撲入母親的懷抱,宮女就從外麵跑進來:“皇後娘娘,太後娘娘又在慈安宮鬨了。”

沈瀠抬手按了下額頭,溫柔地問兒子:“定哥兒,跟母後去看看祖母好嗎?”

小裴定很誠實地搖頭。他不太喜歡那個瘋瘋癲癲的祖母,連父皇都跟他說,沒事兒不要往慈安宮跑。

沈瀠被他嚴肅的表情逗笑,摸了摸他的頭。易嬤嬤在旁慈愛地說道:“太後不是最喜歡皇長子了麼?也許她看道您就好了。”

小裴定歎了口氣,謝太傅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誠然也。父皇說母後懷著身孕,父皇不在的時候,定哥兒要保護娘親。所以他隻能去了。

沈瀠牽著他的手,往西六宮走去。裴章死後,內宮的妃嬪還有一應的太妃都被送出宮。霍太後傷心欲絕,出宮之後,沒兩年就病死了。現在東西六宮,隻有王太後一人住著,著實空蕩蕩的,像大牢一樣。

一路上,宮人都退讓兩旁,恭敬地給沈瀠行禮。沈瀠頭戴珠寶花蝶金簪,鑲寶萬字金簪等頭麵,珍珠圍髻。耳邊是鑲嵌紅藍寶石的花蝶金耳環。上身穿著紅織金牡丹妝花紗襖衣,下身是雲龍紋雙膝襴馬麵裙,雍容華貴,豔光逼人。

她已經生下兩個皇子,但在她身上和臉上,看不出絲毫為人母的痕跡,仍然明豔如同少女。難怪皇帝那麼寵愛她,後宮不納一人,還頻繁地留宿在長信宮。這不,二皇子剛能說個囫圇話,皇後已經懷上第三胎了。

一行人還沒進慈安宮,就有個青花麒麟紋大盤從裡麵飛了出來,“啪嗒”一聲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眾人嚇了一跳,沈瀠護著裴定,眉心跳了跳。她自己提倡節儉,自己宮裡孩子多,平日連個前朝的花瓶都舍不得擺出來,王太後倒好,隨手就摔了一個。

沈瀠對左右言道:“往後瓷器彆送到太後這兒來,送些金器銀器。”

左右應是。金銀器也很貴重,不容易摔壞。否則造太後這破壞力,恐怕宮裡的瓷器都得給她摔完了。

他們進了慈安宮的大殿,王太後坐在炕床上,發也未梳,隻穿著中衣,顯然是又犯病了。當初裴延是以先帝之子的身份登上皇位的,但他還是奉王氏為太後,將她接入宮中奉養。王氏卻顯然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不相信自己的兒子竟然變成了她一直恨著的女人的兒子。

“母後,聽聞您身體不適,我帶定哥兒來看看您。”沈瀠讓左右都退出去,帶著小裴定走到炕床前行禮。

王氏心中難平,她年老色衰,這沈氏卻越發光彩照人,受儘寵愛。而且不知走了什麼運,有安國公做她的靠山。原本朝中還有些反對立她為後的聲音,畢竟她的出身擺在那裡。可安國公站出來以後,滿朝文武都噤了聲,這幾年,也沒人敢提往皇帝後宮塞人的事情。

王氏看在定哥兒的麵上,沒有發作,隻陰陽怪氣地說道:“你跟皇上要微幅出宮,體察民情,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恩哥兒小,你們留在京城也對的。怎麼不把他交給我這個親祖母,反而送到安國公府去了?”

這裡,小裴定又得插一句。他隻有一個祖母,卻有兩個外祖父,兩個外祖母。

安國公外祖父十分疼愛他們兄弟倆,大凡有什麼奇珍異寶就送到宮裡來給他們玩兒。而沈家的外祖父,雖然沒有安國公外祖父那麼有錢,但沈家外祖母也總是給他們搜羅新奇好玩的東西。他挺喜歡去安國公府,也喜歡去沈家。除了沈家那個伯祖母對他有些過分殷勤。

沈瀠道:“母後身體抱恙,恩哥兒正是需要人的時候。宮裡的宮人笨手笨腳,恩哥兒跟舅舅家的孩子年紀相仿,正好有個伴兒。”

王太後聽到這兒,聲音更冷了:“皇帝登基,宋遠航晉升,謝雲朗晉升,安國公複位,連個不相乾的李從謙都得到升遷,怎麼我定國公府沒有撈到半點好處?”

這話想必又是王夫人在太後麵前吹的耳風。

這幾年,王定坤有了很大的長進,在軍營漸漸能獨當一麵。裴延本來也有意重用,調他回京城。但王定坤自己執意留在西北曆練,他說自己還年輕,沒有寸功,等到建功立業了,再回京城也不遲。

王定坤的父親王振就更不用說了,他從來就不是貪圖權位之人,裴延幾次封賞都被他謝絕了,兢兢業業地在遼東做他的參軍。

裴延心中甚慰。他這個皇帝本就是半路出家,根基不穩。即使當初登基時有謝首輔和魏老將軍等人做保,朝中還是有不少反對和質疑的聲音。坐穩江山,完全得靠他自己。有感於當年霍家在京中橫行霸道,弄得民怨沸騰,裴延也不敢大肆封賞王家的人。

好在王家除了他這個母親和王夫人,都是明白人。

沈瀠不回答這個問題,拍了拍裴定的背說道:“謝少傅說定哥兒的功課又有長進,讓他背篇詩文給母後聽聽?”

小裴定知道這是母後的必殺技,每當跟祖母聊不下去的時候,就把他推到前麵,祖母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

果然,王太後饒有興致地問道:“是什麼?”

“最近學的是《漢書》。”

王太後的笑容微斂,大漢是曆史上有名的外戚乾政的朝代。小孩子肯定弄不清楚這些,肯定是大人在背後授意的。她不悅地看了沈瀠一眼,裴定已經背到:“夫女寵之興,由至微而體尊,窮富貴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禍福之宗也。序自漢興,終於孝平,外戚□□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

王太後的臉色有些難看,但她是真心喜歡裴定,就把孩子攬到身前:“不背這些了,祖母讓人給你做好吃的。想吃什麼?”

“杏仁酥。”裴定很捧場地應道,又上前執了王太後的手,“今日天氣好,祖母跟定哥兒去外麵的花園裡吃吧?曬曬太陽,對身體也好。”

王太後便叫宮人進來收拾宮殿,自己又去內室打扮體麵,終於容光煥發地出來。她慈愛地牽了小裴定的手,命宮人去花園裡拾掇,直接把沈瀠晾在一邊,也不理會。

小裴定回頭,對母親眨了眨眼睛,沈瀠報以一個微笑。

宮裡都知道,王太後雖然精神時好時壞,對兩個皇子確是真心疼愛。每當兩位皇子承歡膝下,她便十分祥和,全然沒有平日的暴躁易怒,病也好了大半。

沈瀠把定哥兒留在慈安宮,自己回了長信宮。還有多半的行禮未及收拾。

她剛懷孕四個月,肚子還不顯懷。但這個孩子比前兩個都鬨騰,她每日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吐,晚上也因為腰疼而睡不著。從慈安宮回來,她便有些乏了,吩咐易姑姑等人繼續整理,自己去寢殿小憩一會兒。

秋高氣爽,寢殿的橫排窗開著,絲絲秋風吹進來,拂動帷幔。

她合衣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可懷著身孕,格外怕熱。沈瀠睡著睡著便出了汗,覺得口乾舌燥,正要喚紅菱。

“可是渴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說道。

沈瀠睜開眼睛,看到裴延坐在床邊。他不愛穿皇帝的衣裳,除了上朝,見外臣,私下都是從前的裝扮,根本不像個皇帝。用他的話說,坐在皇位上是無奈之舉,除了不得已的事,其它還是能免則免。

“你處理完政事了?來多久?”沈瀠想要坐起來,裴延便扶著她,遞了早就倒好的水過去,“你平日怕熱,自個兒得放杯水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