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宜(11)(2 / 2)

春季潮濕不宜私奔 小央 11463 字 4個月前

“等一下。”

一連串拖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響起,然後是幾句親昵的呼喚,有人不耐煩,有人歎氣。最後,電話被接過去。

“喂?”

“聞京,是我。”

“易思違?你找我乾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莫烏莉的事。”

“啊?!”

“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啊?你問這個乾什麼?”

“她有跟你說過我什麼嗎?”

“你有病吧?!”

“她現在是我女朋友。”

“你他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不正常!我早就該注意到了!你們什麼時候勾搭上的?!難怪!難怪!她總動不動攛掇我說你壞話,我們視頻也總讓我拍寢室……你們那時候就有一腿了吧?!”

旁邊傳來了聞京媽媽的聲音:“京京,京京你彆激動——”

電話掛斷前,聞京情緒激動地大喊著:“她還讓我往你身上潑上汽油,一把火燒死你,我信了她的邪!我是沒膽子做,有本事她自己乾去!”

天渾然黑了,窗外隻有風呼嘯。即將是春季,衣服上粘著不知哪來的草籽。易思違獨自在黑暗裡坐著。胸腔裡有什麼在一陣一陣地鼓動,為了緩解這種壓抑的痛楚,他隻好在室內徒勞地徘徊。腦海裡不斷出現彎腰哭泣的女生,瓢潑的淚將他從茫然中澆醒,他卻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起莫烏莉的眼神。

易思違感到窒息,仿佛被塑料膜裹住,封死,他變成了屍體,被用解剖刀切開皮膚、翻起皮瓣,組織也被切成肉泥,血管、神經和肌肉被剪斷,骨骼被拆解,用骨錘敲個粉碎。

他想到莫烏莉的微笑。

洗手間窄小又逼仄,四周都沒有開燈,易思違必須強迫自己忘記這件事,轉移他對莫烏莉的猜測,借此讓自己好受一點。但同時,他又不得不睜大眼睛尋找她的缺點,拚了命地詆毀她,才能努力不讓自己進一步淪陷。

他若無其事地維持著自己,她在車裡問他:“我姐姐的姓很少見,名字也很特彆。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莫烏莉的愛是一場騙局。她看透了他的弱點,咬住了他的軟肋,毫不留情地擊碎他,潤物無聲地潑灑汽油,然後,點燃火燭。

易思違無可救藥地自欺欺人,而這一刻,他被她再直白不過地知會,他的結局唯有被付之一炬。他自以為洞察他人,卻羊入虎口。

像被藤鞭抽打過一般,傷口隱隱作痛。易思違變成了石頭,能回答的隻有:“我沒聽說過。”

之後,他們在轟隆隆的雷聲裡做的愛。

他感到絕望,隻想麻痹自己的神經。做到後來,她明顯在分心。他什麼都知道,動搖的心情重疊了,但不能與彼此訴說。

兩個人縮在同一張沙發上,她問他:“你睡著了嗎?”

他賣力地抑製痛苦,抵住即將坍塌的壁壘,回答她:“沒有。你在想什麼?”

她又提到了她妹妹的名字。事實上,易思違始終以為烏南國是她妹妹。

假如他當初做了些什麼,一切能改變嗎?不。大概不行。既然她不會愛人,冷酷得像是怪物,那她肯定不會愛上他,不論情況如何。

易思違說:“要是我認識她就好了。”

莫烏莉無緣無故請假的日子裡,蘭伊若打電話給易思違。他們約在水煙店見麵,之後轉移到自習室,取了東西以後再到快捷酒店開房。

酒店房間是雙人床,浴室很精致,室內彌漫著茶葉熏香。

蘭伊若拿出自己的電腦,把吳曜凡墜樓第二天公寓電梯的監控錄像放給他看。她神神叨叨地說:“這攝像頭經常壞,物業經常修,導致時間有誤差。吳曜凡死的時候,那群警察很快就蓋棺定論了,說是自殺。但是我跑去調了時間,一段一段看,結果看到這個。”

裡麵是吳曜凡墜樓當天的內容,因為設備的問題,推遲了幾個小時。警察沒當回事,草草檢查了當時的錄像,確認沒有異常就完事。

但是,這段吳曜凡扇莫烏莉耳光的內容就被忽略了。

當然,假如再往後推二十來分鐘,就能看到莫烏莉下樓,與吳曜凡墜樓的時間錯開。可是,現在的蘭伊若根本不管那些:“物業那邊定期清監控,這段錄像現在隻有我才有。我的幾個設備,莫烏莉都有可能監控,隻有這台電腦沒聯網,肯定是安全的。我就隻留了這一個檔。它可是我的最終武器……我還寫了一個文章,易思違,你幫我看看——”

那是她總結的莫烏莉的罪行。

□□易,殺人,吸毒,組織作弊,挑唆犯罪。雖然是莫須有的內容,但很有說服力。看得出費了很大功夫梳理時間線,還搭配了一些聊天記錄和照片。

易思違從未了解過莫烏莉。他極度的缺愛,可她卻是另一個極端。他一點都沒察覺,小心翼翼地邁出了僅此一步,然後落入陷阱。

她像瘋了似的宣布:“我要把這個發到網上,買熱門,買推廣,能買的都要買,告訴所有人,莫烏莉是罪犯!”

蘭伊若撲過來,抱住易思違的腰,輕輕用臉蹭著他。她朝他微笑,看著他的臉。

“你不怕被告誹謗?”

“我說的是真的?為什麼會怕?!”蘭伊若笑出聲來,“再說了,現在網上有誰真的關心真相嗎?這是互聯網時代的福利!男孩侮辱陌生的成年女性,被打以後找媒體掐頭去尾地報道,就能逼對方自殺!家長在孩子衣服上灑紅墨水,就能說成是老師體罰,讓老師丟飯碗!這種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沒有覺察到,時隔多年,自己仍在使用曾經彆人教她的辯詞。

易思違說:“寫得挺好的,請人改過嗎?”

蘭伊若笑著說:“沒有,是我自己打磨的。我哪敢隨便給人看,萬一被偷呢?彆看我這樣,作文寫得還不錯。”

“看得出來,”易思違若有所思,盯著屏幕,突然回過頭,“你去幫我倒杯水。”

“好。”

蘭伊若轉過身,到門口的行李架上取東西。易思違看著筆記本電腦,伸出手,搭在屏幕上方。他把它壓下去,蓋好,動作很小心,很愛惜。

易思違蓋上那台筆記本電腦。

下一秒,他抓住它,用力地往牆壁上砸去。蘭伊若淒厲地尖叫,手中的玻璃杯掉落在地,咕嚕咕嚕滾向凹陷處。象征破壞的巨響反複回蕩,易思違麵無表情,一次也沒眨眼,專注於完成這項暴力。

他一言不發,沒有笑容,不急不躁,有條不紊的態度與行為本身形成激劇的割裂感。

易思違砸毀那台筆記本電腦,將它摔得四分五裂,手背擦傷,但卻沒有知覺。石頭感覺不到疼痛。

蘭伊若的精神不安定達到頂峰,渾身癱軟,跌倒在地。她又哭又嚎,打滾撒潑。易思違置若罔聞。他繞過她,取過自己的包,又回到原地,把破碎的零件裝進去。

臨走之前,易思違掏出錢夾,把裡麵的鈔票全拿出來,放在門口的桌上。

他並不悲慘。易思違始終這樣覺得。他已經擁有很多東西,遭遇再多的煩惱也值得忍耐,沒什麼牢騷可發。每個人都經曆著自己的困難。他不想被安慰,也不是那麼需要陪伴,從出生到現在,他用自己的方式享受著健全的人生。但是,大概還是孤獨的,可他沒能及時察覺,所以因孤獨而漸漸發了狂。

他隻迫切想要過一次什麼東西,卻就這樣招致災難。

深冬的夜晚,易思違去了莫烏莉家,那裡是一座堆滿垃圾的墳場。莫烏莉坐在姐妹的骨灰盒旁,靜靜地望著他。她問他:“你知道多少了?”

他說:“蘭伊若不會再來煩你了。”

莫烏莉頓了頓,她轉動眼睛,忽然間,就這樣會了意。她有點意外,但還是站起身,向他走過去。她牽住他的衣袖,試圖像往常一樣吻他。

易思違抬起手,抵住她的咽喉,沒有用力扼住,僅僅隻是往後推。

莫烏莉被推開來,茫然而殘忍地看著他。易思違微微眯起眼,那樣無所謂的、消沉的、多情而充滿蔑視的神色令人窒息。

易思違開口,一字一頓,仿佛在將自己淩遲:“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吧?”

她被壓著脖頸,吞咽時,他手掌底下的知覺像心跳。可那悸動的不是心臟,而是**。莫烏莉罕見地坦誠:“我可能喜歡上你了,跟你在一起很快樂。”

這就是那顆燃燒著的火種,悄無聲息地下墜,落到他身上。

他愚不可及,他自作聰明,他自命不凡,他以為自己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真該死啊。

易思違鬆開手,欲言又止,細微地轉動眼睛,遏製住霧一般的眼淚。也沒有很傷心,也不是那麼的痛苦。希望,最好,接下來的時間裡也隻有這種程度。

不用等到春季,他們選擇了分手。理由居然與其他事都無關,單純是愛與不愛的問題。

他走了。

無聊讓四季的變遷毫無意義,而這沒有意思的四季最終會持續為人的一生。莫烏莉坐在原地,無法判斷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她隻是感到些許寂寞。

來年開學,莫烏莉沒有再回學校。

她消失了,聽潘朵然說在國外申請到了學校。莫烏莉像幽靈一樣消失不見,在易思違身體裡留下斑駁的燒痕。他偶爾會想起她,但不會說出口,最煎熬的時候也會祈禱,誰能來拯救自己,驅散他所中的魔咒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