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校長和班主任的雙重督促, 第二節課下課後,同學們都往操場集合準備做課間廣播體操的時候,沒等來熟悉的音樂, 反而先聽到了校長的聲音。
“喂, 喂喂,聽得到嗎?”
“好了,聽得到。”
“呃, 這個, 同學們, 就在這兩天,啊, 發生了一件影響極其惡劣的事!現在, 經由我們學校領導跟老師的耐心勸導, 以及對受害者同學家長的溫和寬慰, 目前已經達成和解。作為始作俑者,高三十班的張佳同學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 並且滿懷真誠歉意,在這裡,要給受影響的高三十班寒露同學,做下道歉檢討。”
輕微的刺啦聲後,話筒前麵換了個人, 聲音有些小,經過廣播傳出來有些失真。不過有校長剛才的介紹, 就算不認識張佳的同學也都知道了這個說話的人是誰。
這可是當著全校的麵做檢討啊!
雖然他們八中垃圾了一點,可也是有初中部高中部的, 課間操的時候全校師生都在。隻要稍微一想,換作是自己, 這會兒怕是都要丟死個人了。
十幾歲的年紀,正是敏感的時候,大部分同學都是很要麵子的。
所以現在張佳在校長的陪同下在廣播室做道歉檢討,絕對是一件爆炸性新聞。
就算初中部之前不知道寒露被QJ的事,這會兒大家都交頭接耳,發揮各自的人脈,很快就傳了個遍。
“高三十班的?那個叫寒什麼的,漂亮嗎?”
“她真被QJ了?”
“嗨,你他媽是不是耳聾啊?沒聽校長都說了嘛,是這個同班同學瞎傳,要是真那個啥了,哪個女生家裡人好意思找到學校來逼著人道歉啊?”
“對對對,捂得比QJ犯本人還著急!我跟你說,我們小區就有個大姐姐被那啥了,結果大姐姐要報警,卻被家裡人鎖在家裡,其他人去問,她家裡人就說大姐姐神經病犯了......”
很多事平時沒去注意,總覺得離自己的生活很遙遠,好像永遠隻存在於各種社會新聞裡。
可實際上但凡注意去聽去看,很可能在身邊就有讓人齒寒發冷的真實案例。
也有人注意力放在了這個叫張佳的人身上,覺得她太可怕了。
不說親眼看見被拖進去的是自己同班同學,哪怕是路邊一個陌生的女孩子,既然看見了,自己害怕,怎麼說也要離開後想辦法報警什麼的吧?
有些事不傳也就罷了,有心去探聽,埋藏得再深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就好比張佳以為隱藏得很好的私生活,不止樓嵐來之前花了一個多小時就打聽到了,學校裡混的那群人也很快就知道了。
其實也怪不著彆人,張佳自己就該想想願意跟她那樣廝混的人,人品能好到哪裡去?
特彆是十幾歲的少年,有的人惡得純粹又天真,好比跟她玩的兩個男生,平時在她麵前嬉笑打鬨,看起來像是爭風吃醋,都喜歡她得很,喜歡到願意三人行。
可實際上私底下沒少嘲笑她賤,回頭還跟其他同好兄弟吹牛逼的時候拿他們三個人玩兒的現場事跡來吹噓分享。
學校裡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也有成天吃喝玩樂就像乾點刺激事證明自己多能耐的人。
這些人自成小圈,偶爾也有接觸邊沿的人能搭上話。
於是,在那個小圈子裡早就不是秘密的秘密,沒過多久就迅速傳揚開來,真是比流感的傳染速度都還快。
彆人怎麼說怎麼想,寒露從來不會過多關注。
然而站在操場上等待做操的寒露此時卻完全聽不見外界的其他聲音,就連廣播裡張佳抽抽噎噎的道歉檢討書,都好似隔了一個世界的距離,聽不真切。
此時此刻,她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狂跳的心跳聲,腦海裡能想到的,隻有“樓叔叔”。
明明廣播裡校長也沒說明白她的家長是誰,可寒露根本不相信那個女人會知道她在學校裡發生的事。就算知道了,那個女人也絕對不可能親自來幫她討回公道。
活了十九年,能感受到溫暖,願意給她溫暖的,除了“樓叔叔”,寒露想不到還能有誰。
恰好班主任趙美麗晃晃悠悠地過來了,還到寒露這邊把她帶到操場邊,低頭跟她詳細地說了一下校長辦公室發生的事。
末了,趙美麗拍了拍寒露肩膀,委婉地說:“這件事老師也有責任,沒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不過現在事情也算是解決了,張佳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都要去廣播室讀道歉檢討書。寒露,老師還是很看好你的,知道你是個踏實認真的好孩子,回頭你回家,也勸勸你叔叔彆衝動。”
校長可還擔心著自己回頭被寒露叔叔盯上。相對來說,自己家就有個流氓子親弟弟的趙美麗想得更多。
看寒露叔叔那一身匪氣,眼風都帶著股戾氣,不像是真這麼容易算了的性子。
怕就怕這種人明麵上說得好好的,回頭憋著一口氣,非要把人捅兩刀子見了血才能真的出氣。
雖然張佳這個學生確實不咋滴,可好歹現在還是她班上的學生,能不出事,還是儘量提前打打預防針啥的。
寒露卻根本沒聽進去,隻是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炯地看著班主任:“趙老師,樓、我叔叔他什麼時候走的?”
她現在沒辦法聽到什麼,也沒辦法思考什麼,隻是血液裡湧動著一股衝動。
寒露自己也說不上來,就是胸腔膨脹,想做點什麼,再不做就要整個人爆掉。
趙美麗見小姑娘激動得雙頰緋紅,理解地笑了笑,估摸道:“先前你叔叔還說一定要親耳聽到道歉檢討後才走,現在大概還在校門口附近。”
原話是聽得不滿意,就要再回來找他們嘮嘮嗑。
不過麵對學生嘛,當然要美化美化。
寒露胡亂點了點頭,都不知道自己跟趙老師說了什麼,隻記得應該是道了謝,又說自己要去找叔叔,然後轉身迎著風拔腿就跑。
耳畔是呼呼的風聲,十月的風有些紮人,有人看見她一路狂奔,忍不住紛紛側目。
寒露視若無睹,一口氣衝到校門口,終於隔著一道電閘門看見單手揣著褲兜,正背對著校門口踱步離開的背影。
幾乎是毫不猶豫,寒露雙手攏在嘴邊,不顧缺氧滯痛的肺,聲嘶力竭地大喊:“叔叔!”
事後回想起來,寒露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會脫口而出用“叔叔”這個稱謂喊他,大概是因為在她內心深處,其實是真的渴望自己的生命裡,能有這樣一位能帶給她親情與溫暖的叔叔吧。
樓嵐正豎著耳朵聽學校裡隱約傳來的廣播聲呢,心說校長跟趙老師辦事還不錯,準備離開。
都走出校門了,猛然聽見背後有女孩兒喊叔叔,不用去分辨,樓嵐就知道是流浪小貓的聲音。
叼著煙側首回眸,樓嵐懶洋洋衝小姑娘抬了抬手,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痞笑:“喲。”
這聲叔叔喊得還挺好聽的。
喊完了,把人喊得轉身回首了,寒露反而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張了張唇,沒說出話,反而一雙眸子率先盈滿了淚花。
寒露失措地用校服袖子胡亂去抹,可眼淚就跟湧動的泉眼一樣按都按不住,清澈的熱流噗噗往外冒。
寒露正手忙腳亂又滿心懊惱,驀地腦袋一沉。
傻傻地抬頭,就看見叼著煙的男人一隻手依舊揣在褲兜裡,另一隻手則隨意地按在她頭上。
看她抬頭了,男人從鼻子裡噴出一股煙,像牛一樣,其實有些滑稽。
“彆哭了大侄女,回去好好上課,晚上放學叔叔來接你。”
旁邊站在的門衛大爺都看得不落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