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桃桃是揉著腦袋出門的。
疼疼疼疼!!
一晚上沒睡,頭疼欲裂不說,還心律不齊,心臟跳得飛快,莫名得緊張和心悸。
雖然出門前已經打了井水用冷毛巾敷過眼睛了,這眼皮看上去還是有點兒紅腫。
對著鏡子,寧桃歎了口氣,伸手碰了碰眼皮。
不止紅腫,還有黑眼圈啊!就這副尊容回到鳳陵,她自己都覺得羞恥。雖說不求像林品如一樣風風光光回去打臉吧,但求能意氣風發,精神百倍嘛。
一邊腹誹著,寧桃一邊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元氣滿滿地推門下樓,沒想到正好在門前撞到了李寒宵出門。
少年今日穿著件高領的白袍,脖子前的盤扣矜持得一顆顆全都喜好了,饒是係到了脖子下麵,也顯得脖頸修長。
烏發垂落在頰側,眉眼俊秀,膚白如玉。
大早上看到美人,尤其是清冷的冰美人,是件十分賞心悅目的事情,原本紅腫刺痛的眼睛,好像覆蓋上了清涼之感,十分舒服。
“啊,李同學早——”
“啊誒?!”
不是好像……
眼前驟然一黑,確實是覆蓋上了什麼清清涼涼的東西。
常清靜上前幾步,走到她麵前,伸出了手,蓋住了她的眼睛。
耳畔傳來少年清冽的嗓音:“這是凝玉膏,能活血化瘀。”
桃桃愣了一秒,臉色立刻漲紅了。
被……被發現了!!她紅腫的眼皮!這是何等可怕的洞察力!
“啊哈哈謝謝。”寧桃不自覺小了嗓音,打著哈哈,“昨天我其實一晚上沒睡,在偷看話本來著。”
“這話本實在太感人了,說起來不好意思,我哭了一晚上。”桃桃揉著鼻子,心虛地說,“本來以為沒人發現的,沒想到被李同學你發現了,都怪那話本寫得太好——”
“好了。”
少年突然退開半步,垂下了手。
與那一雙修長的手,一同垂下的是一簾柔軟烏黑的眼睫。
不知道為什麼,李寒宵沒有抬眼去看她。
這突如其來的冷淡,讓寧桃有些心悸,桃桃上躥下跳地繼續企圖挽尊:“李同學,你想知道這話本講的是什麼,我講給你聽。”
“這個話本講的是啊……接著……然後……後來……最後……”
常清靜:“走罷,一同去用早膳。”
坐在餐桌前,寧桃還在持續挽尊,一邊往嘴裡送了點兒酸蘿卜,一邊叭叭叭繼續說。
“最後啊,男女主角都殉情了。”
常清靜目光落在她發頂一瞬,又錯開了視線。
倘若這在以前,他定然會欣喜兩人之間的親密。
可是這親密,如今就像是刀。
這有點兒像她曾經給他說過的小美人魚的故事。小美人魚為了能夠接近王子,同海中的巫婆交易,放棄了自己美妙的嗓音換來了人的雙腿,然而每走一步,卻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一般。
此時此刻,他甚至不願意要這親密,不願意多看她,不敢多看她,
她就像一隻短燭,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力,被燒得迅速融化,迅速崩塌了下去,那團光卻在固執地照耀著彆人。
他害怕,他再多看她一眼,罪惡會將他吞噬。
雖說李寒宵同學並沒有表露出明顯的反應,但偶爾也附和兩句,表明他是認認真真聽了進去的。
少年平常就是這個模樣,寧桃也沒有生疑。
托李寒宵的福,等到謝濺雪下樓的時候,謝濺雪果然沒有察覺到蹊蹺。
“抱歉。”謝濺雪緩緩走下樓梯,看到已經坐在桌前吃飯喝粥的兩個,露出個苦笑,“讓你們久等了,我昨夜一直在想錢姑姑的事——睡得有些晚。”
寧桃握著筷子的手一頓,又猛然想起謝濺雪算是錢管事一手帶大的。如果這事兒和謝濺雪當真沒有半點關係,錢管事死了,謝濺雪心裡定然是傷心的。
青年平日裡很是注重儀表與禮節,而今日,長發半攏,袍袖也有些皺巴巴的。
“謝、謝道友。”想說什麼,話在嘴裡打了幾個轉,最終寧桃隻說出來一句,“節哀順變。”
言語安慰,在這個時候能起到的作用很小,多說無益。
“好。”饒是如此,謝濺雪卻還是抬起頭,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露出個笑,“桃子,多謝你。”
吃完早飯之後,一行人便準備啟程去鳳陵仙家了。
寧桃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常清靜身邊,悄悄扯了扯少年的袖口,小小聲地說:“對了,李同學,剛剛謝謝你。”
“……舉手之勞,無足掛齒。”
或許又意識到這句有些冷淡,少年頓了半晌,又默默補上了一句:“桃桃,若你下次有什麼傷心的事……我……我是說,若是下次再看到什麼傷心的事,心中鬱結難消,不妨來找我。在下雖然不善言辭,但卻是個很好的傾聽對象。”
寧桃緩緩睜大了眼:“李同學,你是什麼天使下凡啊!!”
其實不用李寒宵再給出什麼反應了,他這個性格能有這個態度,能說出這種話,簡直就是活脫脫的小天使!!
“好好好,我知道啦!”桃桃忙不迭地握緊了少年的手,用力晃了晃,“謝謝你,李同學!”
常清靜渾身一僵。
少女的手心很溫暖,她攥著他的手時,暖和得簡直像捧了個小火爐。
而寧桃明顯也察覺出來了自己的動作,相較於兩個異性而言有些不妥,立刻故作坦然地鬆回了手。
雖然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她們那個世界表現友好的一種方式。抽走的那一瞬間,常清靜手指微微一動,不自覺伸手想要去攥緊這抹暖意。
指尖一動,卻還是沒有抓住。
肌膚相觸的刹那間,桃桃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李寒宵手指好像動了一下,擦過了自己的掌心。
是錯覺吧,一定是錯覺吧!
李寒宵性子這麼冷淡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擦她的掌心呢,她又不是什麼絕世大美人,叫人一見鐘情,二見傾心的那種。
胡思亂想間終於來到了鳳陵仙家。
定了定心神,桃桃抬起眼看向麵前這宏偉的山門。
幾十年後的鳳陵,與寧桃記憶中的鳳陵並沒有多少顯著的區彆。坐落在水天交接處,雲生雲滅,重廊飛閣。清霽素朝之下,明光浮動,雲霧繚繞,恍若仙境。
謝濺雪的到來,在鳳陵仙家引發了不小的震動,而最讓鳳陵弟子瞠目結舌的是,跟隨著謝濺雪而來的寧桃。
還在演武場練劍的一眾鳳陵小輩俱都麵露不解之意,看著似有震動的師兄師姐們。
“寧姑娘,寧姑娘回來了?”
“寧姑娘竟然沒死?”
聽著諸位師兄師姐的議論聲,小輩們終於憋不住了,遲疑地看著不遠處正在同金桂芝交談的那位姑娘。
“師兄師姐?這個寧姑娘很厲害嗎?”
他們辛辛苦苦拜入鳳陵,在鳳陵還沒待上兩年,乍一看到這些平日裡冷然嚴肅的師兄師姐們今日竟然全都這麼大反應,一個個立刻就懵了。
這看上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姑娘啊。而且年紀看上去和他們也差不多。
鳳陵師姐搖搖頭,歎了口氣:“你們還小,不懂。”
……
“金師姐。”桃桃眉眼彎彎地站定了,笑吟吟地喊道。
看著麵前這小姑娘,金桂芝心裡五味雜陳,雖然早就收到了謝濺雪的傳信,但誰能想到寧桃沒有死,今日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麵前。
小姑娘今日穿了件紅色的襖子,愈發顯得皮膚白皙。
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堵住了,最終隻摸了摸少女的發頂:“桃桃,這麼多年你過得好嗎?”
桃桃一口答道:“挺好的!”
金桂芝一顆心這才稍定,又露出個溫和的笑。
寧桃忍不住牽著金桂芝的手,小聲問:“師姐,楚前輩在嗎?”
“你是說楚滄陵?”金桂芝道,“那你問的不巧了,他這幾日出去了。家主這些年也一直在閉關。”
金桂芝她本來倒也想提一嘴蘇甜甜,自從蘇甜甜隨鳳陵弟子去了趟蜀山之後便再沒回來。蘇甜甜失蹤這事兒,並未引起鳳陵的注意,聯係常清淨叛逃蜀山一事,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蘇甜甜乾嘛去了。
敏銳地察覺到桃桃沒問有關蘇甜甜的事,金桂芝便也沒再提。
畢竟,這要是換成她經曆了寧桃經曆的這一切,她與蘇甜甜之間也沒朋友可做。
想到這兒,金桂芝不免又感到可惜。
……
不遠處的演武場,幾個小輩弟子還在小聲地交頭接耳。
“金師姐好像也認識這位寧姑娘呢。”
“還有謝少爺,不過那個少年是誰?”
金桂芝抬眼看向了從方才起便一直沒說話的常清靜,好奇地問:“這位道友是?”
謝濺雪溫言替他介紹:“這位是李寒宵,是桃桃在白鷺洲書院的同窗。”
“原來是桃桃的同窗,”金桂芝笑起來,“那李道友一定與桃桃關係很好了。”
桃桃站在一邊看著低聲與金桂芝交談的李寒宵,心裡咯噔一聲,突然悚然一驚。
或許是因為故地重遊的緣故,鳳陵仙家難免又讓她想起了蘇甜甜,如果她當真穿越到一本書裡的話,李同學該不會……又是個什麼男二劇本吧?
寧桃不確定地猜測道。
越看李寒宵越想常清靜,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和蘇甜甜接觸了那麼久,對於蘇甜甜的性格桃桃也算有幾分了解,看著李寒宵桃桃眼含同情,心裡由衷地萌發了點兒同盟之情,趕緊拽著少年走到一邊去了。
未能料到袖口被少女拽住,李寒宵一愣,旋即愕然地睜大了眼:“桃桃?”
小姑娘擰著眉頭,盯著他左看看右看看神情凝重。
沐浴在這種目光下,常清淨突然感到一陣忐忑與緊張,輕輕攏起了眉頭,垂下袖中的指尖動了動。
她、這是,在吃醋?
思及,少年耳根不由紅了點兒,像是剛出窯的白瓷泛著點兒細膩的紅。
桃桃:“噓,我偷偷和你說,鳳陵仙家有個叫蘇甜甜的姑娘,她曾經是我的朋友,我是指,嗯,曾經。”
“但是後來我們倆有了點兒過節,反正這種事嗨呀也說不清楚的。”桃桃掣出了一麵留影玉簡,遞到了李寒宵麵前,嚴肅了神情,循循善誘地問。
“你看這留影玉簡上的蘇姑娘長得漂亮嗎?”
李寒宵:“……”
眼看李寒宵沒有回答,桃桃心裡咯噔一聲,又湧出了點兒不詳的預感,忙問:“這位蘇姑娘長得漂亮吧。”
李寒宵:……”
眼看李寒宵還是沒有回答,桃桃愈發痛心疾首:“我和你說,漂亮的姑娘,我們遠遠欣賞就好了,這位蘇姑娘和常清靜,啊就是那個仙華歸璘真君其實是一對。”
常清靜:……
少年眼睫一顫:“你是從何處聽來的……傳言。”
“這怎麼能是傳言呢?”桃桃皺了皺眉,“我實話和你說,常清靜我也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