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次遊樂園之行並不很儘興。
阮天心很悲傷地發現,遊樂園並不是自己的童年記憶中,被無限美化的那個遊樂園。小的時候精力無窮,勇氣無邊;然後越長大越慫,慫得連空中過山車都不敢坐。
不過謝觀堅持認為,遊樂園約會的不順利,主要還是由於碰上了陸星嶼。
“他像一條竹杠成精。”簡稱杠精。謝觀評價道。
“……”阮天心想:這兩個人真的天生不和,最好不要有機會讓他們待在一起。
不然就是奧特曼大戰機械怪,乒鈴乓啷鏘!
她對謝觀誠懇地說:“我覺得下個周末我們就待在家裡吧,怎麼樣?”
“嗯……可以。”
謝觀假惺惺地思考了一下,看似很勉強地同意了。
然而……
那個周末,卻不是一個讓他們覺得十分愉快的周末。
……
這段時間太陽一直很好,晴朗天氣持續到了星期天。中午吃完飯之後,阮天心提議去陽台曬太陽。
她經常和謝觀在一起,謝觀便無法時時刻刻保持格調高雅、極富生活趣味的形象,難免有鬆懈的時候。
比如他真的很喜歡拉窗簾,包括但不局限於午睡的時候。如果碰到陰天,光線暗沉,他就像一棵在適宜環境下生長的植物,連呼吸都會比平時暢快不少。
反之,他並不喜歡豔陽天,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討厭。在太陽底下,他隻會從一棵植物變成一個吸血鬼,喃喃著“我要被曬化了”。
通常情況下,阮天心會尊重他的這些小習慣,甚至一起午睡時,她會主動把窗簾拉緊;但有的時候,就像幫他戒煙一樣,她想嘗試幫助謝觀進行糾正。
就好比今天。
……
“不行,今天下午一定要曬太陽。你已經很久沒曬太陽了!”
阮天心兩隻手各拿一個小板凳,凶巴巴地說。
謝觀平淡地“啊”了一聲,表示疑問,“昨天不是曬過了嗎?”
“那怎麼能算!”阮天心反駁他,“因為你不想曬,所以我隻是把窗簾拉開了一道小縫,一道小小的縫!”
她強調道:“太陽隻曬到了我們的腳。”
“……”謝觀認真的表情裡甚至夾雜了一絲可憐,“可是我並不覺得冷。”
“不是冷不冷的問題,”阮天心語重心長地說,“你看,你的皮膚捂得都快比我白了。”
說著,阮天心捋起袖子,和謝觀對比手臂。謝觀扭頭看了一眼,道:“胡說。”
還是阮天心更白一點。她的手臂細,是純粹的少女線條;但是手指不同,長歸長,但有一點可以揪起的肉肉。
謝觀看著看著,思緒就開始跑偏。然後突然把她的手捧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阮天心:“……”
她把手抽回來,軟綿的臉貼到他背上,“總之,你要和
我一起曬太陽。”
謝觀向來是沒法拒絕阮天心的請求的,這次也不過多掙紮了五分鐘。五分鐘後,他拿著小板凳跟在阮天心後麵,像一隻被主人壓迫的大狗。
藤椅也被阮天心搬到了陽台,因為她發現,有陽光味道的藤椅更舒服。
謝觀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握著一疊謝美香交給他的劇本。他要在這段休息期內把屬意的劇本挑出來。
但是現在,他被太陽光破壞了心情,怏怏地把劇本往自己臉上一蓋。
然而阮天心卻從小板凳爬到藤椅上,拿出一把小梳子,興致勃勃道:“哈哈,彆動哦。”
謝觀:“……”
他的頭發又開始長長了,雖然沒有像演《請神》那會兒那麼長,但阮天心仍然對此抱有巨大熱情。
大概擺弄一個謝觀,和擺弄一個換裝娃娃沒什麼區彆,甚至可能更有成就感一點。
她開始幫他梳頭發。和她的溫柔脾氣一樣,梳頭發的動作也是輕輕的,就像在做頭皮按摩。
但是漸漸地,謝觀便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因為她一直在把他的頭發向天上梳,自下而上的。
然後,伴隨一個紮緊的力道,謝觀感受到一簇頭發被捆到了一起。
他無奈道:“你做了什麼?”
阮天心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鏡子,給他欣賞新形象:“看,這個是蘋果頭哦!看起來還不錯吧?梳上這個,你就是潮流愛豆。”
謝觀:“……”
他隻覺得鏡子裡的自己像一個洋蔥。晃一晃腦袋:紮得很牢。
--
不過把碎發都紮上去,還挺利落的。橫豎沒有彆人看,謝觀並不覺得丟臉。他沒有動手拆,而是往阮天心身上一靠,想要睡覺。
大抵因為有阮天心在的環境總是代表著友好、安全,所以謝觀非常容易犯困。而阮天心的懷抱更加妙不可言,是一個與春季有關的,由雛菊和奶香味組成的夢。
他就在這個尺寸合適、溫度合適的懷抱裡睡著了。
……
但可惜,夢裡並不如他想象的那麼輕鬆。他看到一個小男孩站在太陽底下,慢慢地站不直了,蜷縮在地上。他看不清他,但是當男孩轉過來的時候,謝觀的呼吸停了一刹:他發現男孩的臉像一個冰淇淋一樣,正在融化。
然後他的靈魂便不受控製,被牽引著進入男孩的身體裡。
皮膚融化的感覺刺痛無比,他忍不住哀
嚎起來。遠處好像有腳步聲來,他抬頭一看,對上了兩張黑色的臉。
……
“謝觀?”
阮天心忍不住叫了一聲。她覺得不太對勁。
隔了數秒,懷裡的男人睜開雙眼,沒有聚焦。眼珠的顏色是混沌的,像滾燙的鐵漿順著眼角生灌進去,讓他的眼球燒紅,血絲畢現。
睫毛劇烈顫抖一陣,進而深深呼吸:“……”
阮天心摸了摸他的背,感覺到一片黏冷的
潮濕。不由擔憂道:“你做噩夢了嗎?”
喘息、心跳在慢慢平複。過了須臾,阮天心聽到他因為克製而低沉的嗓音:“……沒事。”
“可是你看上去很不好……”阮天心的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上麵也全是冰涼的冷汗。“剛才睡覺的時候,你就在發抖……而且臉色這麼差,是不是夢到什麼不好的東西了?”
謝觀:“……”
他蒼白著臉,嘴唇死死抿成一線。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控製自己,不說出沒有分寸的話來。
但是唇縫還是蠕動著啟開,他從牙關裡咬出字句:“……我不喜歡。”不要再觀察我了。
他還紮著那個可笑的蘋果頭,然而渾身豎滿小刺,讓還擁抱著他的阮天心毫無防備,被紮了個正著。
那句“不喜歡”在阮天心的腦海裡嗡嗡作響。她茫然地坐著,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不喜歡什麼……?
可是這句指向不明的話之後,謝觀沒有解釋。隻是後悔似的來反抱她,把他被太陽曬得暖乎乎的頭顱,更努力地塞進阮天心的懷抱裡。
仿佛一隻做錯了事情的大型寵物,在用再笨拙不過的手段嘗試討好她。
“不是不喜歡你。”謝觀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對不起。”
一時間,很多的疑問填塞在阮天心的胸口。但謝觀抱她的力度那樣緊,緊得如同一根被鹽水浸泡過的鋼索,滲透了許多的不安和傷心。
她被他濕漉漉的情緒影響,用很小的力氣回抱住他,“沒關係。”
太陽依舊明亮而高懸,但阮天心感覺到身上的溫度在變冷。
它要下山了。
……
自從那次午睡做了噩夢之後,阮天心發現:謝觀的抽煙次數明顯變多了。
原本她給謝觀準備的戒煙罐裡,糖果攢起來的速度很快。為了“額外獎勵”的親吻,他幾乎不抽煙。但自從那個星期天之後,吸煙變得頻繁。
因為這個,謝觀的額外獎勵沒了,甚至還麵臨殘酷懲罰。說完“一個月不許親我”的阮天心,看上去真的像陳世美一樣狠心,因為她確實有點生氣。
麵對這樣的阮天心,謝觀被無限縮小了。無奈規矩是自己違反的,他沒有什麼辯駁的話可說。
那天晚上,阮天心臨走之前,對他說:“我走了。”
晚上風大,阮天心圍了一條紅色的圍巾,鼻尖也微微發紅,是秋日裡的一隻小小麋鹿。
她說完也不走,在
原地輕輕跺腳。那一點細碎的腳步聲像踩在謝觀心上似的,他忍了又忍,沒有忍住,握住她的圍巾,借力往自己懷裡一帶。
然後,快速地偷了一吻。
阮天心:“……”
她把下巴埋在圍巾裡,臉頰肉微微鼓起來,假裝滾燙的兩頰是被圍巾映紅的。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實在惹人憐愛。
她剛想說什麼,又聽到謝觀用很輕的聲音對她說:“對不起。”
“……哼,”阮天心
毫無底氣從鼻腔裡擠出一個促音,糯糯道,“這次就先原諒你。”
……
在回家的路上,阮天心在想: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道理,來得並不是毫無根由。起碼前人的經驗告訴她,談戀愛不會總是一帆風順。
而她第一次的戀愛,直到現在,已經是非常幸運了。她沒有哪怕一秒後悔過和謝觀在一起,甚至為自己靈敏的自我感知,和大膽的行動而感到慶幸。
--
他們之間的愛情沒有問題,但是有可能……他們處理一些事情的方式出了點問題。
而謝觀最近有點躲她。這個事實讓阮天心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少許傷心。
儘管他還是渴望她的擁抱和親近,但也過分小心翼翼。似乎覺得它們溫度太高,是無法輕易觸碰的火種,稍不留神就有被燙傷的可能。
有問題就需要解決,但謝觀自願結冰,阮天心短時間內沒法把它鑿開。也許是缺少了一個破冰的時機。
然而,沒有讓阮天心等太久,這個破冰的時機很快就到來了。
……
謝觀的生日在11月23日。
11月22日是他留給粉絲的時間,因為《請神》,他的粉絲數量呈現幾何級數增長,所以今年決定組織一次生日會。
這個消息一公布,廣大粉絲集體瘋魔。由於名額不多,搶票當天的火爆程度完全超乎了阮天心的想象。
不過,她從小是個有福小孩。所以,儘管沒有參與過明星生日會門票的搶票流程,但還是借著超級絲滑的網絡,再加上那麼一點點的運氣搶到了生日會前排。
阮天心鮮少見到他和粉絲互動時的樣子,但她幾乎有點想念起他營業時的笑容了。和粉絲在一起的時候,他的人設可能並非完全真實,但心情未必是假的。
阮天心不知道彆的情侶談戀愛是什麼樣子,她想無非是這樣:希望看到自己的另一半擁有快樂,永遠快樂。
……
生日會當天,謝觀穿了一件白色的、上麵有棕色顆粒的毛衣,看上去非常斯文、溫暖,甚至在家裡養得冷感的皮膚也被襯得很有血色。阮天心也覺得他罕見的甜蜜,好像一顆被牛奶包裹好的巧克力豆。
阮天心向來善於感知謝觀的情緒。即使是坐在觀眾席上,用一個粉絲的眼光看他,也清楚他今天的心情比往日好。這讓她鬆了一口氣。
不過,也有很短暫的時刻,他會走神。雖然在歡呼聲和笑聲包圍的
世界裡,他細小的停頓顯得不那麼明顯。
阮天心甚至有點不好意思地想:他走神的時候,會不會有想到自己呢?因為她對謝觀撒謊了:謝觀問她今天有什麼安排的時候,她說和寧可有約。
其實並沒有。寧可沒能搶到門票,在家裡扼腕歎息了好久,為表安慰,今天程功帶她去吃海底撈了——
在周圍粉絲無比興奮的竊竊私語中,阮天心歎了口氣:她也好想和謝觀一起去吃海底撈啊。
不
知道明天可不可以。
忽然之間,周圍動靜變大,像在鍋裡倒了一片熱油,場麵頓時沸騰起來。阮天心不明所以地張望了一陣,發現已經進行到了生日會的下一環節。
而這一環節是和粉絲的互動環節。
“大家都很期待《仁心》的上映哦,相信不日就會和各位粉絲朋友見麵了。”主持人笑道,“那麼我也是聽小道消息說,我們謝觀在《仁心》裡演一位醫生,然而其實在入行之前,他還做過彆的職業哦!”
主持人賣了個關子,將問題拋給謝觀。謝觀無奈道:“……是理發師。”
台下紛紛騷動起來,似乎覺得這兩行差得太遠,有點不可思議。主持人又道:“唉,雖然很神奇,但仔細想都有共同點,乾活的時候手一定很細!所以今天呢,咱們準備的這一環互動環節也和“理發師”有關——”
阮天心:“……”
她的腦海裡亂哄哄的,突然冒出一個無厘頭的猜測:不會是讓謝觀給粉絲剪頭發吧?
——顯然不是。還沒到那地步。
主持人示意,現場隨機抽取三名粉絲,兩名粉絲組成一隊,另一名和謝觀組成一隊。一隊中,一人當造型師,幫另一人設計發型。完成後,做一個小小的比拚。
比拚的結果自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謝觀一起組隊的那個名額。
被愛豆設計發型!感受他輕輕撫摸過發絲的感覺!誰、不、想、要!!
一時間,氣氛變得異常火熱。阮天心看到有好多女孩子開始現場拆辮子,還有一些女孩兒跟同伴抱怨自己昨天沒有洗頭。
阮天心:“……”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發尾,覺得發質健康、發絲順滑,很有資格被謝觀握在掌中。但她說了不算,因為接下來的隨機抽選環節……
沒抽到她。
當最先抽取的一號名額誕生時,阮天心和各位姐妹一起,感同身受地重重“唉”了一聲。
--
被抽中的居然是位男粉。他看上去也激動得要死,走上台的時候都同手同腳了。
阮天心不禁觀察了一下他的頭發……好歹是個非常年輕的小夥,看上去還是念書的年紀,頭發很多,還有一層密密的劉海。
她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看上去還是能可勁兒造的,雖然相比女孩子短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