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脊背靠在椅子上,以為剩下的沒自己什麼事了。人群鬨鬨哄哄的,她在這陣盛
大的喧嚷中,全心全意,仰望謝觀。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第二、三個名額之中,居然有一個是阮天心的。
阮天心:!!!
她緊張地一路小跑上台,一路領受諸位謝粉羨慕至極的目光。隨後,和她組成一隊的女孩子也登上了台,看上去清清瘦瘦、身量嬌小。
主持人輕聲提醒阮天心:“其實可以把口罩摘下來的。”
她含含糊糊回應:“唔……我有點過敏。”</說完,又不太自然地側了側身體,感覺到背後始終黏著一束目光。
謝觀在她上台之後,便再沒移開過眼睛了。如果阮天心能回頭看那麼一眼,隻消那麼一眼,便有可能會被他眸子裡的熱度燙到。
然而她有點膽小,也生怕自己的眼睛往那邊轉了以後,就收不回來。於是索性不看,學著一號男孩子的樣子,安安靜靜地坐到椅子上。
和她一組的妹子站在她身後,握住了椅背。阮天心明顯感覺到她抵著的手在顫抖:是太緊張了嗎?
女孩兒突然把主持人叫他身邊,衝他耳語了幾句。隨後就聽到主持人難掩興奮地和台下粉絲表示:這位小姐姐的職業就是一名化妝師,看來這回謝觀遇到對手了。
那女孩兒走去台下,提了一個小箱子上來。打開裡麵全是瓶瓶罐罐,還有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發繩和夾子。阮天心看了一眼,不禁咋舌:也太專業了一點吧。
她忍不住為謝觀著急,但隻敢平行著偷瞟一眼:隻看到被抽中和謝觀搭檔的男粉滿臉幸福到暈厥的表情,甚至還閉上了眼睛。而他的頭發,正在被一雙修長、整潔的手往上梳起——
阮天心:?
這個姿勢看著有點眼熟……回過神來她不禁想笑:啊,謝觀是在複製她給他做過的那個蘋果頭發型!不過這個男粉看上去發量很足的樣子,梳起來應該不難。
她定下心來,也閉上眼睛,等待和她搭檔的女孩兒給自己擺弄發型。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是噩夢。
在黏稠、不知為何物的紅色液體從發頂慢慢灌下來的時候,阮天心甚至並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她首先聽到一聲拖長的尖叫,接下來就像那日ktv的鬨劇重現,四麵八方都響起了恐懼和不可置信的尖叫聲。
阮天心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上有一陣可怕的灼燒感在升起。她茫然地摸了一把,才意識到:那是紅油漆。
然後接下來的場麵完全不受控製了,現場頓時亂成一團。阮天心坐在椅子上,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人抱住了。熟悉的力道和氣味,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心跳。
謝觀喘著氣,將她半扶半抱起來,油漆把他體麵的白色毛衣都弄臟了。
阮天心聽到他貼到耳邊不停地說,“好了,好了,沒事的……”
反反複複,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她,簡直跟魔怔了一樣。他的手也在顫,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膛。
阮天心又聽到他咬緊牙關,發抖地罵出一句
:“操。”
真稀奇,謝觀居然也是會罵臟話的。
把油漆倒下來的那位女粉絲很快就被安保控製住,離場之前爆發出了和她嬌小的身體完全不符的音量:
“你以為我認不出你嗎?我觀察你們很久……很久了!”她又哭又笑,“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控製他的人生!你們在一起永遠不可能幸福——”
接下來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因為她被安保人員拖遠了。阮天心感覺到又有一雙手握了上
來,與謝觀的冰冷、顫抖不同,它們是溫暖的。
謝美香的聲音近在咫尺:“……把她交給我。”
謝觀沒有回應。青筋突地暴起,他的手抓得很緊,緊得阮天心全身的骨頭都開始痛了,好像預感到他一放手,她就會像一蓬泡沫一樣,輕易消失不見。
短暫的幾秒鐘後,力道驟然一鬆,仿佛有人抽空了他的骨髓。
謝觀頹然道:“拜托你。”
……
…………
阮天心還以為自己是氣運之子,沒想到臨了還是要倒黴。
如果這是一本書的世界,她想她肯定不是主角。不會有這種又被酒瓶子開瓢又被潑紅油漆的主角的。
也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總是有人和她的頭過不去。
謝美香帶著她,用肥皂和清水幫她洗臉。阮天心含糊道:“還好有口罩。”
“……”謝美香語塞地看著她,“還還好呢,真是瘋了,好不容易弄一次生日會還混進來這種腦殘粉絲。”
“唉,我還以為是硫酸呢,嚇死我了。”阮天心又感歎了一句。
謝美香沒有阮天心這麼心大,到現在還有餘悸:如果真是硫酸,那女粉估計得血濺當場。阮天心是沒看到謝觀剛才那個眼神,真恨不得把人一刀捅死。
“清水洗不掉,操。”謝美香也忍不住罵了臟話,好不容易策劃的生日會弄出這種事情,還連累了弟弟的女朋友,她也在暴怒邊緣。
然而,阮天心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平靜,倒顯得謝觀和謝美香過分緊張。
照理說要清洗掉這種油漆,汽油是很有用的。但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到,便弄了一點橄欖油,用麵膜紙沾濕了給她貼臉。
阮天心很乖,一動不動,在麵膜紙下安靜地呼吸。謝美香看到她細得一捏就斷的脖子上麵,還殘餘著沒擦乾淨的油漆。剛才搓的力道有點大,她的皮膚在發紅,像無辜遭到破壞的瓷器。
“……”謝美香都忍不住心疼,更不要提現在還在辦生日會的謝觀。
“你不要怪謝觀,”她一邊放輕了力道幫她擦拭,一邊道,“他如果不在場,粉絲更要亂套。”
“知道的。”阮天心很懂事地小聲說,“職業不一樣嘛。”
……臉上的油漆費了很大一番工夫才擦去。阮天心又仔細洗了洗,整張臉被蹭得紅通通的。
謝美香給了她一個新的口罩,看著她戴上。然後摸了下她的腦袋:頭發變得濕漉漉的,很有可能著
涼。
“我讓小田送你回去。”
……
“阮老師去哪兒?回自己家嗎?”上車之後,小田問她。
阮天心想了一下,“不了,去謝觀老師那裡吧。”
小田回頭望了她一眼,忐忑道:“……那可能謝觀老師沒這麼早回來。”
“我知道,”阮天心看他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突然笑了,“但是晚上我有些事情要跟他說。”
“……”小田看上
去更忐忑了。
“不是今天這件事。”阮天心聲音很輕地解釋道,“我們最近……嗯,可能出了一點小問題。”
她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可怕的話。
小田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看似鎮定地“哦”了一聲,轉過頭握住方向盤,汗如漿出。
要死要死!這句話完全是分手前兆吧!謝觀老師好不容易有點活氣了,雖然每天工作之餘瘋狂視頻聊天這種行為很酸臭,但是為了宇宙和平,分手是萬萬不能啊!
……
阮天心靠在車窗邊上,專心望向窗外一排飛速掠過的樹影。
綠色的波浪不斷滾動,倏現倏藏於視野。她定睛看了一陣,隻覺得晃眼,並沒有帶來想象中的舒暢情緒。
腦海裡有聲音在反反複複地響,像一個壞掉的收音機: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控製他的人生——”
阮天心是個嘴笨的人,回過神來才想起要反駁,針對前半句:她並不是一個自卑的人,也從沒覺得自己配不上謝觀。
但是後半句話誤打誤撞似的,把她的胸口堵住了,讓她感覺到一陣無言以對的窒息。
她不由捫心自問:她現在所做的一切,是在控製謝觀的人生嗎?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本意不是這樣,但實際行動落實的時候,往往會和自己的既定目標相偏離。
她想幫謝觀戒煙,但謝觀沒能成功戒掉,反而抽得更凶;
她想讓謝觀多曬曬太陽,但謝觀並不怎麼願意,且做了噩夢。
她又想起與客廳環境格格不入的鄉村油畫,約會不太成功的、總是喧鬨的遊樂園……
它們一點一滴地彙聚起來,最後流向了他的拒絕,他的躲避,和他的“不喜歡”。
她自以為的幫助,是否在無意間變成了管束,讓謝觀變成一個被愛蒙蔽的提線木偶,喪失了原初擁有的許多快樂。
如果時間過去,他們的愛慢慢流失變少,謝觀會感覺到後悔嗎?
“我覺得……”阮天心慢慢地把手貼在車窗上。那裡的溫度冰冷,和謝觀的手心雷同,“我們都需要冷靜一段時間。”
……
阮天心回到謝觀的房子裡,對鏡子照了照自己。
皮膚的熱度退下去不少,現在隻剩下隱隱約約的灼痛感。衣服也沾到了油漆,她先洗了個澡,又去謝觀臥房裡找了一件他的毛衣,換上。
謝觀的身材和她相差著實有點大,導致她穿著這
件毛衣,就像一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然而她卻舍不得脫,一身清爽地鑽進客房的被褥裡。
她在等謝觀回家,然而生日會是不可能很快結束的。過了十點,生物鐘提醒她該睡覺了,她便把被子拉高一點,蓋住下半張臉,半夢半醒著。
十分鐘後,她保持著姿勢,睡了過去。
……
夜晚一陣不知道哪裡來的冷風,把人吹醒。她慢慢睜開眼睛,感覺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剛想拿手機看下
時間,側了側視線,突然短促地“啊”了一聲。
她沒有關門,門口投進來一個逆光的人影。似乎也被她那一聲“啊”給驚到,阮天心看到那腿部有一個小小的抽搐動作,跟被針紮了似的。
但一下之後,又完全不動彈了。
阮天心耐心地等待一會兒,發現他似乎真的打算裝木頭樁子到底了。
“……”又隔了少時,她歎了口氣,衝他招了招手,道:“過來。”
那一聲喚就像輸入了一個指令,謝觀腳步很慢地挪過來,好不容易挪到床尾,又不動了。
“你是愛麗兒公主嗎?”地板上也沒有撒刀子啊。阮天心有意想要緩解一下氣氛,但是顯然,她的笑話並不成功。
謝觀一言不發,站在床尾。阮天心驚奇地發現他沒有像往日那樣站得很直,雖然人高馬大,縮起來的時候也隻是一團陰沉沉的墨紙。
她的視線落到床邊,看到自己蓋的被子有一小塊順邊溜到了床下,便用腳蹬了一下皺皺的被子,企圖把它整理好。
然而,就像被抖開的被子角帶到了一樣,謝觀有一個小小的重心不穩,然後以一個極其順滑的姿勢——
跪到了地上。
阮天心:“……”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碰瓷???
謝觀跪下來的時候,她明顯聽到一聲膝蓋和地麵接觸的聲響。她怕他不留神磕壞了,趕緊扭開床頭燈。有點無語、有點氣急地對他喊了一聲:“你乾嘛?”
借著那點燈光,阮天心看清楚了。謝觀還保持著生日會上的造型,衣冠楚楚跪在原地,這會兒脊背倒是筆直,很有負荊請罪的味道。眉梢眼角一並下垂,手規矩得過分,按在膝蓋上。
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道:“對不起。”頓了頓,又補充,“不要和我分手。”
後半句聲音更小,小得阮天心差點以為自己變成了一個聾子。她抱著被子,瞧了他半晌,“你先起來。”
謝觀當然沒有起來。他好像一瞬間喪失了行動能力,但還是非常艱難地往前挪了挪,試探一樣,慢慢把臉頰貼在她剛剛垂落下來的小腿上。
她沒有動彈,這給了謝觀一點信心。他從牙關裡擠出聲音:“……對不起。”聲音也虛弱得像生了病。
阮天心突然感覺到一陣缺氧的痛苦,是比那時候,酒瓶子破開腦袋還要讓人窒息的痛苦。心口酸得要命:她怎麼會把謝觀逼成這樣?
隔了漫長的幾秒鐘,她動了一下腿,腳輕輕碰到他
膝蓋上。“這怎麼能算是你的錯?又不是你潑的油漆。”
“不是這件事,還有很多事。”謝觀說。
他說完這句,又閉嘴了。阮天心看著他抿成一道的嘴角,很不合時宜地想:還說陸星嶼是一條竹杠成精,看他自己也不過是隻蚌殼成精罷了。
阮天心俯下身去,拉他的手。
“你還想和我說話嗎?”她問。
“想。”他不假思索地說,被握在她手心的幾根手指很慢很慢地
蜷起來,不敢妄動。像生怕驚擾了一朵花的睡眠。
“這段時間,我們之間可能出了一點問題。”阮天心耐心道,“但是有問題,要溝通才能解決。對不對?”
她在用哄他們班小孩子的語氣哄他。察覺到這一點,謝觀並不覺得臉熱,反而欣喜若狂。
他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的喜悅,小心翼翼,回答她的問題:“對。”
為了強調自己的回答,他還點頭。發絲輕輕貼蹭在阮天心的小腿上,有些許癢。不由讓人產生一種親近小狗的錯覺。
“那你覺得你現在這樣,和我是平等的嗎?”阮天心問他。
謝觀猶豫了一下,從地上站起來,坐到床邊。
這一幕在阮天心的印象裡,是很熟悉的。當她在ktv,為了保護璨璨被波及進醫院的時候,他就降臨在這裡,向她提出約會邀請。
而現在,同樣的姿態,天差地彆的表情和心情。阮天心仔細注視他:他換了一件衣服,那件把他襯成巧克力豆的毛衣不見了。她感覺有點遺憾,因為它真的很好看,也很適合謝觀。
她一遺憾,麵上不由帶出來一點;結果被謝觀捕捉到,他勉強定下來的神色又維持不住了,碎裂成恐慌。
阮天心:“……”
“不要這麼緊張。”她深感無奈,摸了一下他的臉頰,“我有說要和你分手了嗎?”
“可是小田說,你要冷靜一段時間。”謝觀低低道。同時把臉往她手心裡遞了遞,貪戀著這陣來之不易的溫暖。
阮天心解釋說:“不是分手,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想好好地思考一段時間,是不是應該稍微改變下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
聽到“不是分手”,謝觀的脊背明顯沒有那麼僵硬了。沉默少頃,他虛心求問:“那要思考多久呢?”
阮天心:“嗯……”
她其實還沒想好。然而又聽到謝觀深吸一口氣,用假意從容的語調快速道:“一分鐘怎麼樣?”
他立即拿出手機計時,同時最大程度,表示誠懇:“我可以在這裡等。”
阮天心:“……”
作者有話要說:人生就是大起大落的過程。——by謝觀
為了不讓你們說我壞話,我特意把兩章合並起來發,還這麼早……這麼算我今天總共更了1w6……前麵那章不要跳掉了哦,把你們的幣都交出來!不然我就讓他們分手!(威脅)
不過我更的這麼快你們可能
也猜到了,因為我馬上要正文完結了……先不要叫!!還有番外,總要寫到20w+的!!橫豎他們正文番外也沒差,咱們這個文根本沒啥劇情可言(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