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順著雲桑的目光看去,很快了然,知道這是少年本次鄉試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捏了捏少年的肩膀,安慰道:“他走他的陽關道,我們走我們的獨木橋,你不要有壓力。”
他不是覺得少年不如人,而是知道鄉試總共會錄取一百餘人,沒必要激起攀比,反倒亂了心緒。
雲桑點頭,表示認同。
他稍作休息,很快八月初九鄉試第一場就來了,提前一日初八,雲家人就緊張地來到城東南,目送雲桑排隊進入貢院,接受點名和全身搜查。
貢院即鄉試的考場。和院試差不多,考生每人一個小隔間,筆墨工具、衣物吃食全都自帶,考生隻能待在這個小天地裡,吃喝拉撒和答題。考官發放三根蠟燭,以供夜晚照明。考場內建有小高樓,某些監考、巡查的官吏會登高眺望,看考場內有無作弊者,那銳利的視線令眾學子如坐針氈、如芒刺背。
再加上鄉試在八月舉行,最熱的時節內,外麵火球烤炙大地,屋內也如熏蒸的籠房一般悶熱,吃食容易發餿,還有臭氣熏天。這九天熬下來,人都得瘦脫一層皮。
連雲桑都隻能喝一些清湯寡水,用考場內的爐子燒熱,才能好受許多。偏偏到底能否鯉魚躍龍門、改變境遇就在這小小一根蠟燭點亮的小天地間,環境再艱苦也隻能忍耐。
整個考場安靜得落針可聞,唯有加水磨墨和毛筆落紙的書寫聲。到了策論這一大頭,拿到卷子的那一刹那,雲桑眉眼浮現了了然。
大鳳朝內憂外患嚴重,外有邊郡惡鄰露出刀鋒,想在大鳳領土上謀求更豐美的水土;內有山賊匪患層出不窮,折騰著皇朝邊郡地區的元氣,導致百姓南下逃荒,導致部分地方十室九空,難以休養生息。
朝堂之上早就對此不滿了,也是鳳帝的一塊小心病,想要改變這一現狀。本次策論便圍繞這個展開,讓考生暢所欲言。
雲桑也算押中了考題。
他稍微打了一下腹稿框架後,便下筆作答,時而旁征博引、引經據典,時而以史為鑒、微加修飾,很快便寫好了一篇錦繡文章。
此時夜色已黑,這考場環境極為簡陋,氣味也難聞。有風灌了進來,一排排考房如長巷,氣溫驟降,更令人難耐。
雲桑知道自己身體單薄,生怕自己被吹涼了,也不想勉強,吹熄了燭火,拿起簡單的被褥便躺在席上睡了。他努力在養精蓄力、節省體力。
他還不知道,蹲守在外的雲家人都差點被嚇壞了。因為三場考試接連不斷,從第一場考試開始,就有身體孱弱的考生一邊臉色發白,一邊被抬了出來,路上還一直上吐下瀉、嘔吐不止。
這樣的考生不止一個兩個,引起考場外的恐慌。隨著被抬出來的人越多,雲家人每次湊上去都心驚膽戰,他們知道裡麵環境苦,也都對雲桑薄弱的體質很了解,生怕下一個被抬出來的就是自家孩子。
尤其是這些學子消瘦的身形、衣服審美都差不多,導致這心情簡直如同過山車,起伏跌宕個沒完。
唯有雲嬌嬌嘟著嘴說:“爹娘、三叔,你們不要大驚小怪,桑哥兒不會被抬出來的。”要抬出來,也是到了“春闈”。那個時候,二月天寒地凍,還隻能穿單薄防夾帶的衣物、食物冷得快,雲桑才真的撐不住了。
雲家人見她口吻像是在說風涼話,臉上一點擔憂都沒有,不由都對她怒目而視,訓斥了兩句。
又一名學子被抬了出來,那一次那長長的頭發和天青色衣服跟桑哥兒有點像,露出來的手腕兒也極細白,雲家人心中一跳。
蕭恒上前去,撩開那名新抬出來的學子頭發,那名學子似乎已經極虛弱,進的氣少,出的氣多,頭發蒙麵、眼圈濃厚。
看清麵容後,蕭恒一顆緊緊攥起的心慢慢落回胸膛,發覺自己手心裡竟冒出了粘膩的汗,慶幸眼前躺倒在地的學子不是少年。如果雲桑在自己麵前上吐下瀉,甚至奄奄一息,他八成會透不過氣。
他第一次覺得這九天簡直度日如年,無比煎熬,等到了清場那一日,無數學子遊魂似的被放出。少年也是其中之一,比起最初進去的那一日,他的頭發不再柔順,有些淩亂毛躁,衣服也不整潔有些頹唐,臉色看上去還好,腳步也穩當。
蕭恒卻感到震驚和思念,親眼看著這些日子他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人,正朝自己走來,他幾乎要挪不開眼。明明衣衫如此的淩亂,可他卻第一次覺得少年是如此的好看。
再也克製不住洶湧澎湃的想法,沒等人走上前,他就大步流星上前,將那身影霸道地擁入懷裡,唇也幾乎要貼在那白皙的頸側。
他的吐息灼人溫熱,不過是一個擁抱,雲桑就感覺自己貼在男人胸膛,隔著一層單薄的衣料,也擋不住那陽剛俊美的體魄,那肌肉極為緊實強健,濃烈的男子氣息把他籠罩住,他根本掙脫不開。
雲桑甚至感受到,蕭恒的臉龐在逼近,那線條剛毅的唇幾乎要吻在他臉頰。他心口都要跳出來,好在考場外眾目睽睽,男人隻不舍地抱了抱他,沒有做多餘的事情。
可雲桑還是被弄得臉紅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