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2 / 2)

柯少傅眼睛微眯,凝向宿懷璟,說不清那雙狐狸似的眼睛裡究竟是透過他在懷念某人,還是在順藤摸瓜地猜測,他張開唇瓣,慢聲笑道:“同年、同月、同日。”

容棠心下一緊,眉頭微微蹙起,腳下一動便站在了宿懷璟旁邊,提防著柯鴻雪一會要問出什麼危險的話來。

卻見柯鴻雪眸光流轉,晃開扇子,很是灑脫地說:“我本該再問問你是哪時哪刻具體什麼時間誕生,但我那弟弟啊……委實福薄,沒活到你這個年紀,早早夭折了,若問的太多,我怕勾起傷心事,索性不問了。”

宿懷璟看了他片刻,緩聲道:“節哀順變。”

柯鴻雪:“很多年前的事了,再不順變也早就順變了。”他抬手落下一子,再次連成線吃掉沐景序一子,提醒容棠:“攬月閣的戲可不等人,世子爺若想看,還需儘早。”

流雲聚齊又散開,待三人從小院月門處離開,柯鴻雪收回視線,看似很隨意地說:“學兄沒什麼想問我的?”

沐景序望向他:“問你什麼?”

柯鴻雪:“比如我家三代單傳,我哪來的弟弟?”

沐景序抿唇一言不發,眼中終年凝聚的寒雪卻隱隱有要崩裂的跡象。

柯鴻雪很滿意地看了一會兒,笑了:“你還是這樣才有趣,不會笑不會氣、不會哭不會鬨,我爺爺都沒你那樣古板,有時候我都會想你是不是個雪人。”

沐景序沒說話,柯鴻雪又笑著道:“倒有人曾經叫我雪人,學兄知道是誰嗎?”

沐景序望向他的眸子,靜默良久,開口:“柯寒英,你究竟想說什麼?”

柯鴻雪便覺得開心,眉眼愈發彎彎。

常人表示親切才會喚字,到了他學兄這裡,生氣的時候喚、惱怒的時候喚、想要拉開距離的時候喚

() ……

最親密的兩個字經由他唇舌一過,

表露出的全是冷漠疏離,

可又偏偏讓人冷不了離不得,還有點上癮,甚至想讓他再氣惱一點,好一字一頓地念他名字,沾點冬雪寒香。

柯鴻雪笑著:“我隻是有點好奇。”

他把玩著一顆棋子,半天不落:“京中這麼些年都風平浪靜的,可這些日子以來,左驍衛將軍的兒子被處死,難得一見的白虎作為祥瑞獻給皇帝陛下,就連風月樓隔壁也多開了一座蜀道閣,甚至我那一向天真稚嫩的學弟,竟也能壯著膽子去告官了——”

他頓了頓,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啊對了,我還聽說丁來寶被處決的那一晚,二皇子提前帶人去捉了一人送到了大理寺?學兄你可見過是誰?”

淞園來往俱是人煙,有人赴宴、有人觀戲、有人養病、有人算計……

而他們倆坐在閣樓上,與天光相錯,下一盤稚子也能看懂的棋。

沐景序不應,柯鴻雪就自問自答:“我沒見過,但我聽說那人名叫‘陳飛’。”

沐少卿直到這時才終於出了聲:“很常見的姓名。”

柯鴻雪點點頭:“確實常見——”他抬眼,補充:“卻也好偽裝。”

他意有所指:“隻可惜我沒瞧見長相,是否與故人相似。”

沐景序握棋的手倏然攥緊。

柯鴻雪一樁一樁地說:“三個多月前,聖上下令命李長甫回京任兵部侍郎;兩個月前,李大人帶著家中子女來到京城輕裝上任……巧的是什麼呢?在那之後沒多久,我們那位堪稱草莽的二殿下就開始頻頻做出政績了;我們這位癡傻九年的世子爺突然娶了男妻。”

黑色的棋子在指尖轉動,柯鴻雪漫不經心地笑:“還有一件更巧的事,學兄你肯定懶得猜,我直接說好了。”

他笑道:“來淞園之前我找人查過,他們跟我說李長甫赴任之後,家中女眷及長輩走官道乘馬車一路自蜀地來京城,卻在蜀秦交界的地方遇到一夥山匪,不傷人、專截物,李大人辛辛苦苦攢了大半輩子的錢財付之一炬,這才沒轍,將嫡出女兒送到了武康伯府做秦鵬煊的小妾。”

沐景序麵色微動,啞聲問:“你想說什麼?”

柯鴻雪搖頭:“我不想說什麼,我隻是覺得有趣。”

“學兄你說,當這世上所有的巧合抽絲剝繭,全都聚集在了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它們還能算巧合嗎?”

柯鴻雪將手中一直把玩的那顆棋子落到棋盤上,愉快地看黑子連成毛毛蟲一般的黑線,沒再去吃子,也沒拿棋,而是單手支起下頜,笑著道:“而這個人又告訴我,他出生在元興十八年正月初八。你猜我繼續問下去的話,他會不會跟我說他是辰時整的誕辰?”

元興十八年正月初八,辰時,破曉,初升的太陽落在紅磚綠瓦宮牆上的積雪處,反射出陣陣璀璨耀眼的光,鳳棲宮裡傳出一道嬰兒的啼哭。

大虞皇宮中最受寵的七皇子便在那時降世,而後萬千寵愛皆如拂曉的晨光,樣樣落於他身,宛如晨星劃過,墜在這人世間。

皇子生辰八字是天家秘密,平民本不該知曉。

沐景序抿唇不語,柯鴻雪輕輕歎了口氣:“這麼多巧合,又偏偏在我麵前毫不遮掩,要麼是刻意偽裝,要麼……”

他停了停,直直地望向沐景序:“學兄,你相信這世上有死而複生嗎?”

沐景序不應聲,柯鴻雪伸出手,極為罕見地逾了矩,他壓住沐景序的手背,眸光裡閃過一絲堅毅,認真地道:“我信,我還信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這世上不該有這麼多六月飛雪的奇冤。學兄你呢?”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相信?

風吹過小樓,沐景序坐在原位沉默許久,緩緩抽回了手:“我不信。”

柯鴻雪霎時急了:“學兄——”

“阿雪……”沐景序打斷他,抬起眼,望進他眼底,涼聲重複:“我不信。”

彆給我希望。

彆讓我期盼,然後再一次落空。

我寧願在地底腐爛,也不願觸碰拂曉的光。

活著已經很累了。

這世上光影於我來說,早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一戳就破。

那就……沒有必要期待了。

我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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