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1 / 2)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

少年學子最是風姿意氣,熙攘擁擠的人群中,容棠站了一會兒就被擠得有點頭暈。

宿懷璟拉著他出來,遠遠看著臨淵學府中這一屆的考生跟柯鴻雪他們攀談。

隔著一條街,人流密集度少了許多,他們找了一處四下無人的所在,漫無目的地望。

對麵是儒袍學冠的男子,這麵是打量那些人的朝官,偶爾飄過去一陣脂粉氣,卻又都是京中一些比較出名的媒婆。

科舉也好,捉婿也好,和女子好像都沒有多少關係。

容棠從那陣眩暈中緩過神來,說不清心下什麼感受,總覺得有點微妙的難過。

為這個時代,也為教育資源的匱乏和觀念的愚昧。

他撇開眼,沒再看那邊,而是凝神望著路邊一棵香樟樹下散落的綠色果果。

螞蟻搬著不知道哪兒淘來的食物,一顆顆避開它們往自己的蟻穴爬去。

宿懷璟突然輕聲說:“前些日子我問了禦史中丞一個問題。”

禦史台中禦史中丞設二人,宿懷璟如今還沒坐到那個位置,他們都是他的頂頭上司。

容棠有些訝異地抬眸,沒太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要向自己起這個話頭,卻還是下意識地附和:“什麼?”

“我問他既然男妻可以參加科舉、入朝為官,為什麼女子不可。”宿懷璟輕聲說。

容棠心下猛然一驚,抬頭錯愕地看向他。

宿懷璟見狀輕輕笑開,牽過他手捏了起來。

仲春近夏,京中氣溫雖還未到炎熱,晌午的光線卻已經刺眼了起來。

貢院門口是鼎沸的盛宴,金吾衛穿著鎧甲,行走其間。

宿懷璟說:“中丞大人說他也不知道,但他提及剛入朝的那些年,也曾見過有人以女子之身站立朝堂,位居百官之首,駁讒言、明是非、獻良策。”

容棠抿了抿唇,知道他說的是誰:“祖母。”

宿懷璟點頭,笑道:“是長公主殿下。”

“殿下兩次出入朝堂,一為明宗即位,二為先帝掌權。”宿懷璟問:“棠棠,你知道那些年裡,百官彈劾殿下的奏折有多少嗎?”

容棠搖頭。

這是原著中不曾講述的過往,端懿如今除了佛堂,也少與人交流,容棠隻知道她曾被譽為一代女相,是當世無數大儒口中人人稱讚的女子,卻的確不知道宿懷璟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們離人群太遠,沐景序往這邊望了一眼,確認他們都在,便安心跟學府的學子們說著話,宿懷璟輕聲道:“勤政殿後麵有一座三層高的閣樓,裡麵堆放著許多絕跡的孤本、政疏治要、帝王手記、治國良策,以及……一些皇帝不願意放進內閣入檔保存的奏本。”

有忠言、也有誹謗,形形色色分門彆類,或許出於家世、或許出於權利,史書上總會有所隱瞞。

而有的,則純粹是因為皇帝不願意看見、處理、

聽見,更不想由內閣大臣商討之後再告訴他一個所謂“最合理”的解決方案。

“我小時候貪玩,背著父親偷偷溜進去過。閣樓三層有兩個大箱子,每一個都比我頭頂還高,現在想來,大概這麼高。”他伸手比了一下,到腰間的位置:“我很好奇那裡麵裝著什麼,搬過小凳子踩著上了去,打眼看見一封奏折。”

宿懷璟頓了頓,說不清什麼情緒地輕聲說:“密密麻麻,全都是奏折。”

“一個箱子上寫著明德——明宗在位的年號,一個箱子上寫著元興。”他說,“我隨手翻開看了看,上麵當頭一句就是‘臣以死諫’。”

宿懷璟勾唇笑了一下,眼底神色卻很是冷漠:“我原以為是多大的事,當即就緊張了起來,因為上奏的那人我認識,是內閣一位閣老,素以開明博學見聞,半個朝堂上的官員若是細細算來,都能與他攀上幾分關係。”

“但就是這樣一個被同僚敬佩,被帝王讚賞的一品大員,奏折上說的卻是‘牝雞司晨’、‘越俎代庖’、‘女子不得乾政’、‘婦人之仁難當大任’、‘長公主殿下不居於室,頻繁出入朝堂與府衙,恐引民心騷亂、百官動蕩’……”

宿懷璟聲音很輕,輕到從容棠耳畔繞過一圈,再被春朝的風一吹,就散乾淨了。

再無半個字會落入他人耳中。

頭頂的太陽曬得人有些恍惚,容棠心下茫然,宿懷璟捏著他的手,道:“可是棠棠你知道嗎?隴西的軍事堡壘是殿下請旨修的;山區的賦稅是她跟明宗促膝長談許久降的;大虞年邁殘疾無兒女者,年年可去官府領二兩銀子的生活保障費用也是她提出來的,甚至最開始為了這一政策的順利實施,長公主殿下捐掉了自己在皇室二十多年攢下來的大半家業。”

“你以為當今陛下為何這麼敬重她?你道為何皇親國戚死了個乾淨,殿下不過一介養女,卻仍可以穩居長公主府?”

容棠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在原著和他前兩世的經曆中,長公主殿下一直都與青燈古佛相伴,是一個不沾任何俗世紅塵的老婦人。

她有兒有女,子孫繁衍昌盛,可她就是讓人覺得淡泊到了極點,不爭名利,不戀親情。

原文甚至因為她就住在男主出宮後的府邸——顯國公府對麵,一直有讀者猜測這會不會是一個隱藏的boss。

但是直到原文被鎖,容棠也沒看出一點端懿有可能黑化的跡象。

雖說按目前這個發展來看,長公主殿下與宿懷璟有勾連,那在原著後麵的發展中,應該也是一個反麵人物,但是……

這如何能叫反派呢?

容棠很久沒出聲,係統也愣在了空間裡。

宿懷璟說:“而當隴西的堡壘修築完成後,當地的軍事開支節省了四分之一;山區賦稅降低後,不但當地的鄉民有了少量餘錢,鄰近州府年年上報的婦女兒童失蹤案也減少了許多;至於生活保障費用這點……棠棠你知道明宗即位前,大虞年年有多少起鄉民揭竿起義的造反事件嗎?”

雖說不多,也成不了事,但至少存在。

百姓無法安居,自然會生起暴動反叛的心,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宿懷璟道:“這幾項政績,隨便拎出一項安到如今內閣那些閣老頭上,都足夠他們青史留名受百姓愛戴,但當這些政策由一位女子提出之後,就變成了‘牝雞司晨,恐效古時張太後,垂簾聽政,禍亂朝綱,臣以死諫,奏請陛下廢除長公主上朝議事之權’,棠棠你覺得這公平嗎?”

容棠心下震顫,一時間頭頂的陽光和對麵意氣風發的人群都像極了光怪陸離、看不清麵孔的抽象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