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2 / 2)

盛承厲諷刺地哼笑了一聲。

似是猜到他反應,宿懷璟道:“但他不是。”

於是那抹笑意便停滯在了臉上,宿懷璟慢聲開口,沒什麼劇烈波動的情緒,隻是平靜地敘述一個事實:“他不是,他是來救你的,那這樣一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遭遇的那些過往,其實都是因你而起?”

盛承厲瞬間僵在了原地,不敢動彈,死死地盯著宿懷璟。

然而對方隻是從容不迫地反複把玩著腰牌,慢慢地說:“可如果我因你變得悲慘,你分明是施暴者,容棠為什麼要來救你?”

盛承厲咬著牙不敢吭聲,心頭卻一陣一陣地發冷,被挑斷手筋的那隻右手不受控製地抖動,顯示著主人的驚慌與害怕。

宿懷璟望了一眼,收回視線,話題跳躍,隨口聊天似的,問:“棠棠很喜歡看話本,你知道嗎?”

盛承厲:“我……”

“你不一定知道。”宿懷璟打斷他,似乎本來就沒什麼一定要得到肯定答案的意思:“你這麼蠢,容棠幫你對付我想來就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心力,多半沒有精力再去看話本,偶爾或許會聽幾場戲——”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神思有一瞬遊移,半晌,低下頭輕輕笑了,笑意比之前的每一個都溫柔許多,輕聲呢喃了一句:“原來是這樣相熟的啊……”

他原還好奇,柯鴻雪分明沒有真的要幫盛承厲的心,這兩人是怎麼玩到一起的,原來在這。

宿懷璟搖了搖頭,插曲轉瞬而過,他看向盛承厲,繼續說道:“話本、戲劇、評彈、天橋底下說書人口中的誌怪奇異,本質上都是旁人寫的故事。構思在腦中,寫到紙上,然後再傳唱出來,主角或是一個人,或是一群人。”

盛承厲越聽越冷,看宿懷璟的眼神跟見鬼一樣,努力了半天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啞聲問:“你在胡扯什麼!?”

宿懷璟卻問:“知道那些故事的共性是什麼嗎?”

盛承厲不答,他便自己回答:“那就是主角不論做什麼都是對的,哪怕曾經是錯的,最後也一定是對的。而與主角相對,故事裡定然有一個反派,不論他是好是壞,內心到底怎麼想,有什麼未被補全寫出的過往,為了與正義、善良、勇猛、多才、俊秀的主

() 角相對,反派一定是壞的、錯的、令人作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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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懷璟頓了頓,笑著說:“我本該一再被你打敗,隻可惜你太廢物了,輸給了我,於是創造你的人,或者與你命運相綁定的存在,迫於無奈找了一個人——又或者是一個讀者,來這裡幫你打敗我。”

他聲音很輕,落在死寂的天牢裡,卻像是一顆火藥炸在了曠野上,初時驚懼,緊接著便是無窮無儘的後怕和茫然。

宿懷璟低著頭,並不像什麼宿敵對視,隻是波瀾無驚的一眼,含著幾分戲謔與嘲弄,他說:“這樣一來,是不是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盛承厲牙齒開始打顫,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宿懷璟欣賞了一會他的醜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贈下恩賜:“我暫時不會殺你,既然你需要當皇帝,我就讓你當這一天的皇帝,我也不會砍掉你的手腳,你父皇那邊還缺一個伺候的人,你便日日去照顧他吧。至於尋死的話,我勸你最好不要,我想你應該對我有些了解,我讓一個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可比殺人的手段多多了。”

宿懷璟微微一笑:“對了,你既然伺候盛緒炎,可彆讓他死了,否則我會把你做成人彘,頂上他的位置。說起來,你們父子二人不是本就這般一脈相承,互相覬覦著嗎?”

盛承厲幾乎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牙齒了,他怨恨地攥起拳,指尖嵌進肉裡也不覺得疼,這一下他似乎忘了害怕,掙紮著爬起來,踉踉蹌蹌地站穩,死死盯著宿懷璟:“為什麼?為什麼不殺了我?!”

天牢昏暗幽深,天穹的日光似乎永遠照不進這裡,宿懷璟將腰牌重新掛回去,抬手,狀似不經意的輕碰了一下頸側那道咬痕,神色柔和,低聲道:“大概因為我發現你挺好用。”

他說:“你那句詛咒也很有意思,棠棠這些天對我很是縱容,我覺得開心,所以決定讓你多活一段時間。”

盛承厲不可置信,近乎匪夷所思,他瞪著僅剩的一隻眼睛看向宿懷璟:“你都…知道?”

宿懷璟好笑道:“那句詩很難理解嗎?”

——參星出西方,商星出東方,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不外乎就是咒他跟棠棠這一生不複相見而已。

盛承厲顫著聲問:“你不害怕?”

“怕?”宿懷璟重複,笑得很是諷刺:“你知道我最開始的想法是什麼嗎?”

“一開始我想著,這天下間都是蠢人,這世上沒有良善,報完仇之後,我便一把火,把這世界全部點燃,燒他個乾乾淨淨一了百了。”

他說:“如果你是主角,有人為了救你送棠棠進來,我拿這天下付之一炬做威脅,你說我能不能把容棠綁在我身邊?”

() 盛承厲拚命搖頭:“不、你不會……”

“我會的。”

宿懷璟點頭,非常好心地給他解釋:“若無鬼神之力,容棠不會從我身邊離開;若有鬼神之說,那這世界都是紙片上短短的幾行字,我又有什麼顧慮不去毀了它?”

“反正……我隻是個反派啊。”宿懷璟笑得隨和:“你儘管詛咒,我總有辦法使你詛咒落空。”

他說:“於我而言,你唯一的用處也就這點了。”

因為這點虛無縹緲的詛咒,容棠這些日子對他極儘縱容,宿懷璟便覺得,這也算不上太差。

他勾了勾唇,邁步走出天牢,這一場荒唐至極的登基大典至此,終於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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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西麵,問天塔上。

白發僧人澆著一隻盆栽,似有所感,身子突然定了一定,水流快溢出來之前卻又抬起手腕,壺中清水一滴也沒掉落彆處。

他搖了搖頭,溫溫地笑著,算不上多麼縱容,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盆栽裡沒有植物,隻一朵白色的小雲團。

慧緬伸手,輕撫了撫那雲團,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誰對話:“你說容施主,到底知不知道我這七弟實際上是個白切黑的芝麻團子啊?”

容棠當日將這團-係統送來的時候,還是個不能言語不能動彈的死物,現在這團小東西卻在慧緬手心底下劇烈顫動,整具團團身子都在抖,顯是氣得要命,就快要飄出盆子裡衝到容棠耳邊告狀了。

慧緬鬆開手,狀似驚訝道:“呀,你都覺得危險是嗎?”

雲團劇烈地上下抖動!非常危險!

慧緬凝眸沉思,片刻之後下定了決心:“那貧僧得走了啊,不然日後被小七發現我想拉他夫君入佛門……”

高僧想了想,有些牙疼,輕嘶了一聲:“不好不好,還是早早雲遊去得好,咱家這小孩,生起氣才不管你是不是他哥哥呢。”

“……畢竟我連兔子都沒給他捉過一隻。”

慧緬輕輕笑開,分明吐著槽,神色卻格外和煦。

他轉身,開始收拾出門要帶的經書,閣樓之外,大虞正迎來勃勃生機,過路的雲與風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