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此刻,放在明月霜麵前的這張考卷,上麵的題目不僅包括經義,數學,律法,時務,甚至還有天文,地理,詩賦。
明月霜本來想憑借自己來自後世的經驗,高屋建瓴地指點一番,但等她看完所有題目,已經是頭昏眼花,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了。
就是說,這些題目她估計也就能做出一兩題。
所以她以己度人,心虛提問,“這……會不會太難了?”
“難嗎?”上官婉兒和孟麗君對視一眼,有些疑惑。
“我覺得還是有點難的。”明月霜說,“除非飽讀詩書,能做完這張卷子的人估計沒幾個吧?我們方縣能有幾個飽學之士?”
於是兩人便恭恭敬敬地將筆遞還給她,“還請主公斧正。”
對上這兩雙充滿信任,明明白白寫著“主公一定早有想法,隻是考一下我們”的眼睛,明月霜是不行也得行了。身為主公,無所不能的人設不能崩!
於是她絞儘腦汁,終於又從已經落灰的記憶裡,翻出了一些用得上的東西。比如行測的題目類型,雖然記不清了,但被吐槽的大都是考邏輯和語病、數列、圖形推理和社會和法律常識的。
把自己的大腦翻了個底朝天,又對照著上官婉兒和孟麗君出的題目,明月霜總算是艱難地編出了幾道題。
然後她就果斷地丟下筆,將寫滿字的紙推給兩人,“差不多就是這樣。”
剩下的,當然是讓兩人照葫蘆畫瓢補完。
主公隻負責提要求,頂多給個示例,總不能讓她把一張卷子都出完吧?
好在兩人並沒有懷疑明月霜的實力,也沒有繼續壓榨她的意思,而是對著例題討論了起來。
“這樣的題目倒是新穎。”孟麗君說,“列出選項,難度的確就降低了許多。”
“非也。隻因麗君你學識淵博,便覺得有了選項,題目就毫無難度。”上官婉兒笑著搖頭,“但依我看,越是基礎不紮實的人,越是容易被其他選項的迷惑,覺得這個好像也對,那個似乎也沒問題,反倒陷在其中出不來了。”
“沒錯,所以錯誤的選項叫做乾擾項。”明月霜連忙說,“你們出題時,給出的選項也應如此。”
孟麗君恍然大悟,“主公放心,我們省得了。”
打開了新思路之後,她們出的卷子,就頗有明月霜熟悉的模樣了。她拿到新的試卷,對著卷子沉吟良久,出於私心,也是出於對這個世界的期許,還是選擇了添上幾道簡單的生物、物理和化學題。
即使考生們都不會做也沒關係,她隻是想讓他們知道,以後的考試可能會考這些,然後,自然會有人去鑽研、去探尋。
她目前肯定沒時間和精力去搞這些,但這就像是隨手播下一粒種子,既然不費工夫,何妨一試?
一張卷子成型,明月霜又讓她們出了另一張,準備到時候來個AB卷,最大限度地避免作弊。當然,她也沒忘記讓兩人將標準答案寫下來,以備閱卷所需。
這就是出客觀題的好處了,即使試卷的數量依舊很多,但因為答案是唯一的,一眼就能確認,所耗費的時間和精力自然就少了。
雖然算是未雨綢繆了,但是明月霜對於試卷數量,其實不太樂觀。
畢竟是紅巾軍成立以來的第一次考試,多少帶著一點試探性質,參加的人數量總是不會太多的,大多數人會選擇觀望。
然而,等報名人數送上來,卻是將明月霜都嚇了一跳。
將近一千的考生!
這可是隻在方縣範圍內開設的考試!雖說這城裡現在也有幾萬人了,按照比例來算不太誇張,但要想到,這幾萬人可幾乎都是流民,在來到方縣之前都是不識字的。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她有些吃驚地問。
“主公不知道嗎?”程紫桐好笑地說,“考試的通知是一層層發下去的,以村為單位報名,那些村長為了自己手裡多報幾個人,數據更好看,可是卯足了勁兒地勸人報名,凡是符合能讀寫一千字的,沒有一個漏掉。”
“啊……”明月霜恍然大悟,她以為這場考試是自願報名的公務員考試,但下麵的人卻理解成了舉國體製,要求能考儘考,會有這個結果也就不奇怪了。
“對了,還有一個非常特殊的例子。”程紫桐說著,拿過報名的名單,翻到後麵幾頁,指點給明月霜看,“就是這個。”
明月霜低頭一看,也有些吃驚,因為這個報名者隻有十歲。
“怪我。”她抬手按住額頭,歎息,“想著能讀寫一千字已然很難了,就忘記了限製年齡。”
程紫桐搖頭,“主公再細看。”
明月霜有些疑惑,放下手,又仔細看了一眼,終於找到了華點,“臧芳……那不就是石彤的女兒嗎?竇娥和李國言從白城帶回來的那個?”
難怪十歲就能有那麼好的基礎了。
程紫桐點頭,“不錯,就是她。我已經問過竇娥和李國言了,她們都不知道她報了名,但既然合了條件,不許她考似乎也不太合適,所以我還是把她放進了名單裡。”
明月霜點頭,“那就讓她考。這孩子心思有些沉,且由她去吧。若是當真考過了,就安排她在學校裡做個小老師,也鼓勵一下同齡人用心向學。”
說到這裡,她笑了一下,又想起來另一個問題,“咱們的孩子,沒有進度達到讀寫一千字的嗎?”
“有的。”程紫桐說,“是我壓著她們,不許十三歲以下的報名,想著叫她們多讀幾年書。”
現在紅巾軍的處境已經改善了很多,不必那麼急著揠苗助長。
“給她們報上吧。”明月霜說,“讓她們跟臧芳做個伴。”
程紫桐想了想,覺得就算考過了也是留在學校裡,依然可以繼續學習,況且其他孩子看見臧芳能參加考試,難免心下不服,倒不如叫她們也下場試試,便沒有反對,點頭應了。
……
三日後,第一屆紅巾軍公務人員統一招聘考試便正式開考。
考場就設置在方縣唯一一所學校裡。這座新建的學校占地麵積極大,寬敞明亮,有統一的教室和宿舍,容納這一千考生綽綽有餘。
為了避免有遠路而來的考生錯過考試時間,或者因為趕路而影響考試狀態,所有考生前一天就已經抵達了縣城,被統一安置在學校裡。整個考場則是被負責巡邏的衛兵團團圍住,考生憑身份號碼牌和準考證入場,閒雜人等一律不許進出。
“竟如此森嚴有度。”跟著女兒和孫子孫女一起來到方縣的老夫人魏珠,見到這一幕,不由感慨道。
一般來說,第一次辦這種大型的活動,多少都會出些岔子,場麵往往十分忙亂,但這裡卻不是,一眼看去井然有序,即使考生有突發狀況,也能及時處理,看著全不像是沒有經驗的樣子。
要知道,明月霜治下的這些士兵和百姓,可沒什麼特彆的來曆,大都是流民出身。能在短短半年裡將她們調理成這樣,實在是超乎想象。
君琢笑說,“我不是早就對祖母說過,那位可不是常人。”
天人之姿,自然不可以常理度之。
魏珠點頭,“的確頗具氣象。”
君縈月轉頭四顧,忍不住小聲問,“我聽說科舉都要搜檢,怎麼這裡竟沒有?”
魏珠笑道,“科舉搜檢,無非是怕有人夾帶小抄。可這紅巾軍的考試,咱們連考什麼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夾帶?”
這個她們之前就商量過,認為明月霜不可能跟大黎的科舉一樣考經史典籍,因為大部分考生估計連書都沒讀全,更不必說做研究了。但究竟考什麼,她們也猜不出來,所以複習時仍舊是以經史為主。
待到正式入場,卷子發下來一看,果然與她們所想的一般,既沒有詩詞歌賦,也不考四書五經。
就連形式也與她們從前看過的科舉考卷截然不同。
科舉時是考官將題目掛在前方,發下白卷,考生自行將題目抄上去,再在後麵作答。這裡卻是將所有的考題都印了下來,隻需在空白處作答即可,要寫的字便少了許多,十分貼心。
不過,看完卷子,也就能理解這樣的安排了。畢竟滿滿當當那麼多字,光是抄都要費不少時間,自然是印出來更方便。
而且這些題目……乍一看似乎很容易,不過是在四個答案裡選一個,細看才會發現處處都是陷阱。至於後麵寥寥幾個問答題,更沒有一道與經義有關,全都要求結合題目給出的材料作答,而那些材料,每一個都刁鑽至極,全是治理地方時可能會碰到的疑難問題。
看看這些題目,似乎就能明白,為什麼這次考試的名目叫做“公務人員招聘考試”,而非科舉所標榜的“掄才大典”。
以大黎朝的標準而言,它簡直都不隻是不分清流與濁官,甚至連處理實事的胥吏,也被納入了進來。
這讓君琢有些不適應,但是他想到名目裡的“第一屆”和“統一”的字樣,又忍不住想,如果所有人都參加一樣的考試,獲得一樣的出身,清與濁、官與吏之間還會有分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