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報!”衛兵從很遠的地方就大聲喊著, 疾步走進了明月霜的辦公室,“主公,洛州急報!”
明月霜站起身, 女兵已經大步走到她麵前,雙手將信封呈上。她朝跟在女兵身後匆匆趕來的冼英和岑花微微點頭,才拆開了信件查看。
感謝紅巾軍簡潔的公文格式,明月霜隻掃了一眼,就已經看到了這封信的重點。
她抬起頭來, 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秦秉忠在雲州稱帝了。”
雖然是早有預料的是,但當這個消息傳來, 那種吃驚的情緒半點也沒有打折扣。
明月霜重新低頭,將信裡所有的內容看完,才舒了一口氣,將手中信件遞給冼英,一麵說,“秦將軍已經收攏兵力, 退到了洛京一帶, 防備雲州的動向。我們的信使走得最快,現在其他勢力說不定還沒收到消息,還有更多時間去做準備。”
果然當初派人去洛京是對的, 否則估計要等消息都傳遍了,西州才後知後覺地聽說。
到時候不管要做什麼, 都難免落在彆人後麵。
除此之外, 信裡還寫了一些宋之琳投河,洛京舊臣被清洗,小皇帝為弟弟求了個秦秉忠義子的身份……之類的瑣碎消息, 基本上把這段時間雲州發生的事情還原了八成,條分理析,一目了然。
叫人一看就知道竇娥的情報工作已經取得了不小的進展。
“這也是預料中的事。”冼英和岑花湊在一起看完了信,略略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道,“想必天下人也都在等著這一日——在商議對策之前,我再問一次,主公當真不打算借此機會更進一步嗎?”
明月霜淡淡一笑,“在西州當個土皇帝嗎?”
她們所有人的誌向,都不止於此。
冼英聞言也跟著笑了,“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問這種問題。”
明月霜又說,“我聽說過一句平定天下的策略,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您覺得如何?”
冼英將這句話反複誦念了幾遍,不由讚歎道,“九個字,說儘天天機矣!非眼光長遠、氣量廣闊之輩不能為。”
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得這個道理,而懂得這個道理的人,也未必能夠克製住自己內心的貪欲,不去享受近在眼前的一切,而是謀求更加長久的發展。
所以每一次王朝末期,總是會湧現出無數的爭霸者,無一不是能力卓絕、風姿粲然之輩,但最終能夠改朝換代、一統天下的,未必是最出色、最有魅力的那一個,而往往是擁有大智慧大毅力之人。
確定了明月霜的心意,她們的注意力轉回了眼前的情況上。
岑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隻怕接下來,洛州將有一場苦戰了。”
對秦秉忠登基這件事,天下人的態度可以想見,不會有藩鎮承認他的統治。秦秉忠為了立威,一定會挑個軟柿子來捏一捏,殺雞給猴看。
而紅巾軍,僅僅因為性彆,就會成為許多人眼中的弱勢群體。何況洛州又不是西州,她們根本沒怎麼來得及經營,也沒能在這裡站穩腳跟,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即便不能將紅巾軍擊退,雲州軍也可以搶占洛州的土地,用來封賞一直追隨秦秉忠的功臣們。
——小小雲州,怎麼盛放得下一個開國皇帝的野心?
明月霜聞言一笑,“那就打。既然是揀軟柿子捏,這一戰想必還是以試探為主,不會打得太久的。隻要讓秦秉忠知道,我們不是他能隨意拿捏的對象,他絕不會想在這個關鍵時刻吃一場敗仗的。相信秦將軍,她能應付。”
冼英點頭,“那倒是。”
對冼英來說,其實也是頭一回有這種感覺。她以前雖然說是嶺南共主,但底下的勢力同樣錯綜複雜,所有的事情,都要她去考慮和決策。光是要維持嶺南的和平,就已經讓她殫精竭慮了。
但是這裡不一樣。主公麾下的人才實在太多,每一個都能獨當一麵,紅巾軍麵臨的局勢其實更加複雜,但她反而可以輕鬆一些。
洛州的局勢雖然危險,但之前安排過去的人就足以應對這些問題,她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在糧草和後勤上做好支援和保障,讓洛州的軍隊沒有後顧之憂。
隻要洛州不失,無論外麵的局勢如何變化,都幾乎影響不到西州這邊。
“我這就去安排,務必要保證糧道的安全。”冼英說。
這話倒是提醒了明月霜,“說到這個,我要先給鳳州、華州那邊寫一封信,唔……楚州也寫一封吧。”
鳳州和華州不用說了,紅巾軍的轉運道路,有一半都在他們境內,肯定要先打好招呼。而楚州,趁著秦秉忠的消息還沒送到,也應該表示一下態度。
以明月霜的判斷,這三個州,至少目前來說,應該不太可能有稱帝的野心。
楚州的姬長恩上次似乎受了不小的打擊,聽說回到楚州之後還病了一場,對周邊勢力原本就柔善的的態度,越發的溫和了。
至於鳳州和華州,兩位節度使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明月霜不知道,但他們地小人少,要稱帝難免底氣不足。再說原本就是兩家聯合,才能抗衡其他藩鎮,雖然是一主一副,但說起來是平起平坐的,如今難道要一起稱帝嗎?
而且他們的北邊是涼州,南邊是西州,哪邊都不好惹,稱帝了也不可能擴張地盤、發展壯大,與如今何異?倒不如維持現狀,低調行事。
大家都不想稱帝,那就有了共同的敵人和聯盟的基礎。
若是能說服他們,對上雲州時就更有把握了。
明月霜取出紙筆,開始斟酌信件的用詞,冼英和岑花便也開口告辭,明月霜想了想,又笑道,“趁著秦秉忠的使者還沒來,也叫下麵的人多寫幾篇駁斥的文章。”
秦秉忠既然登基稱帝,自然要宣揚自家的正統性。紅巾軍不打算承認這個朝廷,便要第一時間將態度表明。
兩人都會意,笑著點頭,“我們一定敦促她們精益求精,寫出幾篇錦繡文章來。”
……
這麼大的事,當然是隱瞞不住的。很快,秦秉忠稱帝的消息,就在整個西州擴散開來,也傳到了北邊的礦山上。
驟然聽說這個消息,喬珩和劉巍驚得差點沒拿住手中的工具。
“怎麼會這樣快?”劉巍很快回過神來,一邊低頭去撿拾工具,一邊問。
喬珩沉默無語。
作為曾經能夠與秦秉忠平起平坐、甚至可以俯視、鄙夷對方的存在,喬珩對這件事的感覺更加複雜。更何況,那還是他埋藏在心底多年,始終不敢露出一絲痕跡的野心,如今被另一個人實現了。
而他卻落到了這樣狼狽的境地。
其實憑良心說,雖然喬珩和劉巍在礦山上吃了一些苦,但那是因為這份工作本來就如此。紅巾軍並沒有額外針對過他們,礦上的人似乎都不知道他們的身份,考慮到兩人的年紀,還給他們安排了較為輕省的活計,去已經挖過的礦洞裡尋找遺漏的餘礦。
而且礦上的待遇其實也不錯,每天上工的世間都有規定,一日三餐,偶爾蔬菜裡還能見到幾片肥肉,中午可以歇半個時辰。
簡直不像是服役,更像是提供一份穩定的工作了,隻是這裡不發工錢。但現在這個世道,光是管吃管住的工作也不好找,不少人做一天工,還吃不起食堂裡這樣好的飯菜呢。
所以那些被俘的士兵,到了這裡,發現吃得比軍營中好,勞動強度還不如操練一天,便都安安心心待了下來。
然而對曾經身居高位,掌控著無數人的命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兩人來說,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折辱。
之前全靠著一股要給紅巾軍找點麻煩的信念撐著,才熬了過來,如今發現所有的計劃都付之流水,少了支撐,便都有些做不下去了。
曾經的他,差的隻是那最後一步,卻永遠不可能邁出去了。
這讓喬珩怎麼能接受此事?
這一天晚上,因為消極怠工,他們被組長嚴厲地批評了一頓,說明日再如此,就要扣掉他們的晚餐。
兩人卻無心理會,等房間裡的所有人都睡著之後,他們才悄悄爬起來,一前一後地走出宿舍,去了旁邊稍遠一些的地方,免得說話被人聽見。
但等停下來,他們對視著,又似乎都不知道能說什麼。
半晌,喬珩才艱難地開口,“傳國玉璽……她做到了。”
劉巍明白他的意思。他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太快了,如果是他們來做,即便再怎麼倉促,總需要一兩年的時間來準備,才不顯得急切。但隻要想到秦秉忠手中的傳國玉璽,就沒什麼可驚訝的了。
“天命……”劉巍輕輕歎了一口氣。
喬珩苦澀地說,“是我愧對玉崗了。”
“大都督何出此言?”劉巍連忙打起精神,安慰道,“若沒有你的知遇之恩,劉巍如今或許還是個落魄書生,壯誌難伸。當年大都督不曾嫌棄劉巍不肖,如今我自然也誓死追隨大都督。”
那個“死”字落入喬珩的耳朵裡,就像是一顆火星,燙得他的身體忍不住微微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