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心裡十分抗拒, 但是既然不得不接了秦霸的聖旨，何珍妃——現在是何皇後了，何皇後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儘力去完成秦霸交給自己的任務：對內安撫六宮, 對外督促群臣。
對外的事與她無乾, 要何家人去做, 對內卻隻有她自己來了。
所以哪怕這個皇後含金量很低, 或者說, 正因為這個皇後含金量太低, 她才更要擺出皇後的款來，兢兢業業地替這個不倫不類的後宮立規矩。
每一天, 何皇後都會兢兢業業地讓整個後宮的人聚在一起, 解決一下她們之間大大小小的矛盾, 營造出後宮和睦的假象來。
這個所有人，當然也包括從前一直深居簡出的江皇後。
說來好笑，以前隻有她這個明媒正娶的正牌皇後的時候, 宮中沒有一個人將她放在眼裡, 倒是野心勃勃想取而代之的人不少, 包括那時的何珍妃。
如今秦霸將何珍妃變成何皇後，她本該是處境最尷尬的，卻反倒因為何皇後帶頭表現出的敬慎, 好像突然又在這宮中有了存在感。
雖然她依舊是那樣的安靜, 從來不說一句多餘的話, 但是怎麼說呢……好像忽然從一個無人在意、無人想起的透明人, 變成了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儘管不言不語，也不能做主, 但是每一個在場的人都不會忽視她，而且態度也會下意識地恭謹起來。
對於這樣的變化，江皇後本人表現得很坦然。反正變與不變，對她的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
非要說有什麼好處的話，那就是讓她對外的聯絡變得更加自然而正當了。
譬如此刻，眾人聚在府衙後麵的小花園裡賞景，其他人都湊在何皇後身邊湊趣，剩下那些笨嘴拙舌，不會討巧的，就散落在各處。剛好，江皇後看上的這個角落，也有另一個人看中了。
兩人對視一眼，何小憐便慌慌張張地行禮，要退到彆處去，被江皇後叫住了，“坐吧。”
於是她便拘謹地坐了下來。
雖然是何皇後的妹妹，但何小憐在秦霸的後宮裡，也是個很尷尬的存在。
秦霸當初雖然擺出了非她不可的架勢，但這興趣很快也就散去了，又將視線投向了其他人。然而這件事對何家、對姐妹兩個造成的影響，卻不可能消除了。
一個嫡女一個庶女，這對姐妹原本就不是特彆親近，如今便更加疏遠了。為了表明自己沒有與何皇後爭競的心思，何小憐便總是縮在角落裡，安分、乖巧。
兩個都不是多話的人，即便坐在一起，也能看出那股強烈的生疏而拘束。即便遠遠地有人看見了，也不會認為她們之間會有什麼關聯，隻不過這花園實在太小，不得已碰上了。
直到何皇後那邊完事了，開始點名的時候，兩人才起身，準備過去。
何小憐來得晚，位置在入口處，她便側過身，垂手站著，等江皇後走在前麵。
錯身而過的片刻，是她們之間距離最近的時候，江皇後微微側頭，唇瓣微動，小聲而飛快地說了一句，“劉飛星最近常去一家涼皮攤，疑似涼州人開的。”
然後裙擺微動，走遠了。
何小憐低頭跟在她身後，心中卻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而震驚。
她震驚的當然不是劉飛星跟涼州人暗通款曲，事實上，不說彆人，就連她自己出身的何家，都已經在想辦法找退路了。劉飛星頂多是動作快了一點，也更有辦法。
何小憐震驚的是，這個消息竟然是江皇後發現的。她平日裡深居簡出，從哪裡來的消息？
不過這不是她要追究的事，隻需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就夠了。
心神不寧地走完了剩下的流程，直到何皇後發話，讓她們散了，何小憐才匆匆回到自己的住處，屏退眾人，叫來一個其貌不揚的宮女，將江皇後那句話一字不錯地告訴了她。
這個宮女，自然就是宋遊安排在何小憐身邊的探子了。
秦霸將自己的小朝廷和後宮整個搬到呂城來，宋遊當然也跟來了。但收到這個從宮裡傳出來的消息，她也產生了跟何小憐相同的困惑：關於劉飛星的消息，而且還是如此隱蔽的消息，居然是從宮中傳出來的？
她當初派人接觸何小憐，隻是覺得對方可能會對當下的處境不滿。無論何家還是何小憐自己，對婚事的期待，都絕不是進秦霸的後宮，尤其是在何家已經有一個女兒在宮裡的情況下。
事實也確實如此。
何小憐在宮中的日子，比在娘家更加如履薄冰，聽說她們是紅巾軍，幾乎是立刻就轉換了立場。宋遊也是這時才知道，原來她在娘家時就聽過紅巾軍不少事跡，心生向往。
隻是靠她個人，很難離開雲州前往洛州，而且到了那裡，也不知道該如何謀生，所以始終沒有采取行動。
雖然何小憐很爽快地答應了替她們傳遞消息，但事實上，以她在宮中的地位，能打探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宋遊便決定讓她去接觸一下溫寒這個溫氏僅剩的血脈，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
結果溫寒比何小憐想的更機警，更讓她們沒想到的是，溫寒居然會跟江皇後有關係。
不知道江皇後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她沒有直接揭破何小憐的身份，反而跟她保持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如今，更是借助她的手，往外送出了這麼重要的一條消息。
要知道，這條消息，連劉飛星的原配張氏都沒打探到，可見他有多麼謹慎。
那個涼皮攤，宋遊派人去查過，但是攤主已經換人了，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顯然，想要順著這條線追查下去，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紅巾軍的目標也不是抓涼州的探子，對此隻是可惜了一下，就將注意力放在了劉飛星這邊。
“如果不是那邊打草驚蛇，而是涼州的人主動撤離的話，說明他們跟劉飛星的聯絡已經告一段落了。”宋遊分析，“可能是談崩了，也可能是已經達成了共識，我傾向於是後者。”
不說涼州特意派人來策反，不可能空手而回，就說劉飛星這邊，他的選擇太少，能抓住的機會或許就這一個，不會輕易放棄。
在兩邊都有意的情況下，不太可能談崩。
隻是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不過這個問題，重要也不重要，紅巾軍又不是秦霸，非得找到證據才能處置劉飛星，隻要確定他是真的有問題，盯緊了，總能從他後續的行動之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而劉飛星是一定會動的。
對他來說，投靠涼州雖然是不得已的選擇，但到了那邊，過的日子也不能比在大燕差太多。
可如果他兩手空空地過去，憑什麼要求涼州提供如此優厚的待遇？他固然有些才華，但趙元睿身邊也不是那麼缺人。所以，他必定會準備一份投名狀，帶著巨大的功勞去投涼州，以換取在那邊的前程。
……
這件事被宋遊寫在自己的工作日誌之中，很快就被送回了洛京，又被竇娥送到了明月霜的案上。
明月霜看完之後，若有所思地問，“你覺得，劉飛星會選擇什麼作為自己的投名狀？”
“據說當年他之所以能脫穎而出，便是在先帝死後，第一個站出來提議可以扶持旁支血脈上位，並為秦霸找到了溫陽和溫寒兩兄弟。”竇娥說，“他是一個典型的投機者。這一次，我想也不會例外。”
“如果我是他，會選擇幫助涼州拿下呂城。如果能留下秦霸和滿城的文武官員、後宮嬪妃，那就是潑天的功勞了。而這種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
“不錯。如今所有人都在呂城，在這個距離涼州軍最近的前線，所以有機會一舉拿下。一旦失敗，再要將這些人聚齊，可就不容易了。”明月霜說，“要是讓他做成了，我們這一回就當真是為他人做嫁衣了。”
雖然明月霜更在意的是雲州的地盤，至於能不能抓到秦霸這個大黎罪臣，提升自己在天下人心中的威望，她是無所謂的，但如果趙元睿真的能一戰就徹底滅掉秦霸的小朝廷，那接下來，恐怕雲州軍在麵對涼州軍時，都會望風披靡、不戰而降。
真到了那種局麵，紅巾軍還打什麼？
“沒那麼容易。”竇娥說，“所謂的與呂城共存亡，不過是說給外人聽的。”
真到了守不住的時候，想必秦霸也不會猶豫，立刻就會棄城而逃。當然，即便如此，也會有很多人被留在城中，成為涼州軍的收獲，不過，滅國之功劉飛星就彆想了。
而且，這樣的背叛，一旦暴露，激起了秦霸的怒火，說不定會跟涼州軍不死不休呢？
明月霜也一笑，“如今有我們在，就更不容易了。”
宋遊在敵後的情報工作，做得還是很不錯的。如今劉飛星已經暴露在她們的眼睛裡，不管他想做什麼，她們都有插手的餘地。
竇娥趁機說，“主公，我想親自去一趟呂城。”
明月霜看了一眼麵前的工作日誌，沉吟片刻，還是道，“罷了，你去吧，多帶些人，注意安全。”
“還想向主公借一借阿青姑娘和秋姑娘。”竇娥笑著道。
明月霜無奈地擺手，“你自去與她們說。”
反正都是在安穩的地方待不住的人，不如就放她們出去，做點自己想做的事。
……
竇娥抵達呂城時，宋遊的人已經在緊密的盯梢下，抓住了劉飛星的尾巴。
呂城雖然不算太高大，但畢竟是一座府城，城牆還算堅固，如今又駐守著大燕最精銳的士兵，將一座城池守得水泄不通。而秦霸這個君主，儘管暴虐殘忍，但畢竟是戰場出身，軍事素養也非一般人能比。
這樣一座城池，即便涼州軍再凶悍，想要攻破都不容易。
若非如此，李長思也不必親自冒險入城，去勸說劉飛星了。
——隻有從內部，才更容易攻破它。
但這其實也沒有那麼容易，因為它留下的破綻太少。所以劉飛星最終的選擇，是勸降負責守城的某一位將領，在作戰時打開城門，把人放進來。
當然，除此之外，他還做了另外一項準備，那就是在城中準備了另一個隱蔽而又不起眼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