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星不會低估秦霸的報複心,尤其是在自己背叛他的情況下。
到時候城裡亂起來,他就直接躲到這裡。即便秦霸知道是他開了城門,急切之間也找不到,之後逃命要緊,便不會死抓著不放。隻要躲過了這一次,往後他待在涼州軍的地盤上,就不用擔心秦霸的清算了。
這一條,倒不是宋遊的人查到的,而是張夫人那邊送來的消息。
儘管事情辦得很隱蔽,還特意找了個與自己不大相乾的人去辦,但是要置辦一處房子,哪怕不起眼,所花費的銀錢也不在少數。
和農戶出身,連字都不認識,所以麵對身份變化完全無計可施的江皇後不同,張夫人雖然出身也不高,卻是劉飛星恩師之女,知書識禮、聰明機變,劉飛星後宅裡的事,還是與銀錢有關的事,瞞不過她。
而且劉飛星為了掩人耳目,辦事的時候便找了個安置外室的借口,張夫人要追查,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竇娥來了,宋遊便開會將這些進展都彙報了一遍,請她示下。
竇娥問,“你原本是什麼打算?”
宋遊毫不猶豫地道,“依屬下的意思,此事既不能讓那劉飛星辦成,卻也不能讓他辦不成。這是個削弱大燕實力的機會,對我們紅巾軍也有好處,錯過了實在可惜。但這裡是呂城,事情辦成了,對涼州軍的好處更大,所以也不能讓大燕損失太多,否則就沒我們的事了。”
“說得好。”竇娥頷首讚同,笑道,“這也是主公的意思。”
宋遊抿唇一笑,“所以我想,最好是掐著時間,在劉飛星開城門的時候,安排一個人去告密。如此,城門開了,呂城守不住,但秦霸提前得了消息,也不會被涼州軍一網打儘。”
“這個告密的人選,你也有了?”竇娥若有所思地問。
宋遊眼底劃過一抹戾氣,“便是宋氏的子弟宋璣。反正,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告密了,想來一定能辦好。”
當初宋之琳之死,就是因為宋璣告密。
宋遊雖然已經看透了宋氏這樣的世家門閥,但人心畢竟是肉長成的,對於撫養自己長大,也曾給與過不少溫情的宋之琳,她心中始終還是有幾分牽念。
何況宋璣的行事,也著實令人不齒,被他害死的,也遠不止宋之琳一個,而是所有仍有血性的洛京係官員。
為他們收屍下葬,為他們報仇雪恨,是宋遊唯一能做的了。
宋璣此人,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甚至不惜背叛自己出身的家族。可惜,即使他如此機關算儘,後來還是很快就在與劉飛星的爭鬥之中落入下風,被秦霸疏遠。
如今,他身上掛著一個不高不低的官職,雖然也能上朝議事,但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麼存在感。之前秦霸禦駕親征,甚至都沒帶他,還是後來將燕城的朝廷整體搬遷過來,他才跟著到了呂城。
像他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反省自己的錯誤,隻會怨恨周圍的環境,並且始終不會放棄尋機往上爬。
所以,當宋遊安排的人將劉飛星的異動傳到他的耳朵裡時,宋璣立刻就意識到,機會來了!
其實到現在,他再在大燕的朝廷裡往上爬,也沒什麼用了。但誰叫犯事的人是劉飛星?他想借此機會跳出大燕,去涼州吃香喝辣,宋璣偏要攪和了他這件好事,最好是直接在秦霸麵前揭破,讓秦霸處死他,那才痛快。
宋璣本來打算就這樣去,但是又被宋遊的人勸住了。
就這樣去說,雖然以秦霸的多疑,肯定是寧信其有。但是這種事,終究還是抓到確鑿的證據才好。
宋璣想了想,也覺得自己上次告密,就是因為沒有拿著證據,秦霸才沒有第一時間處置宋之琳,反倒給了他投河自儘的機會,弄得自己後來狼狽不堪。
這一次的事更要命,而且劉飛星比自己更得秦霸的信任,若是他早有準備,到時候狡辯起來,秦霸固然不會完全打消對劉飛星的疑心,卻也未必不會遷怒他這個告密之人。
如此一想,他便親自去查了一下劉飛星的事,尋找證據。
有宋遊的人在一旁幫忙,自然是一切順利,非但沒有引起劉飛星的警惕,還順利地找到了舉證的辦法——這種事,劉飛星肯定不會留下證物,但他會定期在深夜去找那位守將,隻要摸清了規律,讓秦霸的人抓個現行,不就罪證確鑿了?
於是,算著劉飛星與人見麵的日子,這天晚上,宋璣星夜入宮求見,向秦霸告了密。
聽說劉飛星背叛了自己,不僅私底下勾結涼州,甚至還要幫忙策反自己麾下的另一員大將,秦霸果然怒不可遏,沉著臉從溫柔鄉中爬出來,穿好衣服,親自見了宋璣,詢問情況。
宋璣如此這般添油加醋地說了,其間自然免不了為自己邀功。
聽他說得如此有板有眼,甚至還說今晚可能有要與人見麵,秦霸已經信了七分,便點了一個心腹,叫他帶著人手去抓個現行。
誰知這邊人才剛剛派出去,那邊城門處就鼓噪了起來。
沒多久,派出去的那支小隊就匆匆趕回來了,心腹滿臉冷汗,失態地朝秦霸大喊,“陛下,西城門被人打開了!涼州軍恐怕已經攻入城中,還請陛下儘早打算!”
宋璣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他是猜測劉飛星要與人合謀,打開西城門,怎料他們選擇的時間,竟然就是今日?
他頭皮一炸,再抬頭去看秦霸時,果然見對方看向自己的視線,已經帶上了懷疑的厲色,“宋卿是何時知曉此事的?”
宋璣很想撒謊,但被秦霸冷厲的眼神一掃,就結結巴巴起來,“臣……臣是兩日前……”
“兩日,你白白浪費了兩日!”秦霸怒喝一聲,不等他再解釋自己是要找證據,便直接拔出佩刀,捅進了他的心口。
宋璣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胸前的刀,徒勞地張嘴,發出“赫赫”兩聲,而後便在秦霸拔刀之後,撲倒在地了。意識遠去的瞬間,他聽到秦霸大聲命令身邊的人收拾細軟,準備離開。
……
“陛下有旨,召皇後娘娘見駕。”傳令的女官匆匆走進來,隔著簾子對何皇後說。
何皇後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身邊另一個人。
“去吧。”那人握了一下她的胳膊,手心的熱度隔著布料傳來,讓何皇後的心一定,然後才聽對方說,“我會一直跟著,確保你的安全。”
何皇後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後才掀簾子走出去,對女官道,“走吧,彆讓陛下久等。”
說是分了前殿後宮,但這座府衙總共那麼大,幾步路就走到了秦霸的住處。
一進門,見地上倒著一具屍體,親兵們卻在進進出出地搬東西,何皇後的心臟就猛跳了起來,下意識地又想回頭,但她強自按捺住了,快步走向秦霸,有些不安地問,“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劉飛星勾結涼州軍,打開了西城門,隻怕很快就會打到這裡。”秦霸道,“咱們得趕緊走。”
“那、那要趕快通知其他大人,還有後宮的姐妹們……”何皇後慌慌張張地說。
“不行!”秦霸臉上的表情堪稱冷酷,“一旦消息走漏,城中頃刻就會徹底亂起來,咱們就未必能走得了了。”他用力握住何皇後的手,加重語氣,意味深長地道,“朕隻能帶上你。”
何皇後的臉瞬間白了。果然跟她們說的一模一樣,秦霸早就做好了要走的準備,並且還是不驚動所有人,偷偷離開,把她們留下來拖住敵人。
雖然他說會帶她走,但何皇後非但沒有感動,反而感受到了一種更加強烈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何氏的根基在鹽城,呂城這裡隻有幾個入仕的官員。不能帶上他們,自然要帶上自己,繼續與何氏為首的雲州大族捆綁。
他連以後都打算好了。
“陛下。”何皇後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看向秦霸,“妾不走。”
“你說什麼?”秦霸一臉錯愕。
何皇後緊張地說,“陛下走了,這裡沒有人支應,很快就會被發現的。莫如留下一支人馬,護衛皇宮,妾留在這裡,替陛下發號施令,正好也能拖延時間,不叫人發現陛下已經離開。”
這個提議很好,完全彌補了秦霸臨時離開留下的漏洞,但他麵上卻不見感動,陰晴不定地盯著她,“皇後此言當真?”
“妾當然也想逃命。”何皇後用力掐了一下手指,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可是,這宮裡那麼多人,卻逃不了。妾留下來,或許還能保住她們的性命。隻需陛下留下一支兵馬,莫叫那些狂徒衝進來,屆時見了涼州軍的話事人,妾自有話說。他們見此處守備森嚴,自然會全力進攻,待發現不對時,陛下早已走遠,追不上了。”
秦霸死死盯著她,像是今日才終於認識了自己這位千嬌百媚、聰明美麗的皇後。
他當然能猜到何皇後的想法,無非是覺得她們都是女子,還是如此美麗的女子,隻要度過了最開始涼州軍入城那一段無差彆的混亂,就不會輕易被殺死。
既然如此,正可趁此機會脫離秦霸,轉投涼州。
亂世之中,對女子的貞潔本來也不甚看重,說不定很快她們又會被趙元睿收入後宮,過上與此刻相差無幾的日子。倒是跟著秦霸離開,不僅要東躲西藏、提心吊膽,最後或許也未必能有多好的結果。
多麼趨利避害的選擇!
秦霸心底生出了一片怒火,因為這其實也算得上是一種背叛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何皇後那個拖延時間的說法,確實說動了他。相較於劉飛星的背叛,何皇後的做法,對他本人也並非沒有好處。
半晌,就在何皇後已經開始屏住呼吸,擔心秦霸拔刀時,他卻突然笑了,“好,不愧是朕的賢妻!那朕便將此處交托給你了。”
旋即毫不留戀地帶著心腹親兵,趁著夜色悄悄地走了。
直到人走得看不見,何皇後一直提著的那口氣才鬆下來。而強撐的力道一卸,身體便軟得厲害,差點摔倒在地。
一雙胳膊從後麵伸過來,恰好扶住她。
“我做到了……”何皇後小聲喃喃。
阿青穩穩地把人拖住,認真附和道,“是的,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