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生站在裴家府邸前, 周圍看熱鬨的人還挺多。
徐長生覺得他在長安, 和明星差不多了, 小鮮肉,嫩得很, 呸, 他是靠才華吃飯不靠臉。
上去敲了敲門。
開門的管家居然認識徐長生,那天回長安的路上就有這個管家。
趕緊將徐長生迎了進來, 管家說道, “行儉少爺不在,徐家子先坐一會。”
徐長生心道,他又不是來找裴行儉的,愛在不在, 他是來忽悠裴老爺子的。
趕緊道, “不知道裴老先生可在家, 長生這次是特意來拜見裴老先生的。”
管家一愣, 也對, 徐家子來拜見老太爺也是說得過去的。
答道, “徐家子先坐, 我這就去通知老太爺。”
徐長生沒等多久, 裴矩就來了。
裴矩這人,生活閱曆之豐富,當世少有。
他甚至參與過隋滅陳之戰, 討伐過嶺南, 遼東, 突厥。
先後效力於宇文化及、竇建德等,最後在大勢所趨下降唐。
所以裴矩經曆過的朝代和經曆過的事情讓他的想法很少會受外界的事情乾擾,自有他自己處事的一套哲理。
裴老爺子估計已經達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所以要說服裴老爺子這麼大年紀出山任教,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徐長生是裴行儉的同窗,又救過寶兒,裴老爺子對徐長生的感觀還是非常好的。
見裴老爺子進來,徐長生趕緊起來行禮,“長生不請自來,叨擾老爺子了。”
裴矩一笑,“現在的後生倒是禮貌得很,哪像我們那一代的讀書人,動不動就一手拿著書一手提著刀上戰場,蠻橫得很。”
徐長生:“……”
裴老爺子身縫亂世,那時的讀書人的確和現在的有些不一樣,讀書人上陣殺敵那是常有的事,不像現在文官和武將分得十分清楚,講究一個運籌帷幄。
聽裴老爺子中氣十足的聲音,徐長生也就更放心了。
裴矩繼續道,“徐家子先坐,你和行儉是同窗,先前又救過寶兒,說起來對我裴家是有恩的,來到我這也不必太過拘禮。”
徐長生答了一句,“豈敢。”
讓他不拘禮就不拘禮,以為他傻,要是他真敢,傳出去還不得被人指著鼻子罵。
裴矩讓人上了茶,上了些點心,這才道,“聽說你是專門來找老夫的?”
最近,上門找他的文壇後輩也不少,不過他都以年紀太大拒絕了,不然門前哪會像現在這般冷清,早就絡繹不絕了,他現在喜歡清靜,不想再受這些顛簸。
徐長生剛才進府的時候,看外麵院子裡麵一副幽靜之景,大概也能猜出幾分現在裴老爺子的情況。
他這是準備享享清福,享享天倫之樂,度過人生的最後一個階段。
這就難辦了,想要讓裴老爺子出山更困難了。
聽裴老爺子問話,徐長生答道,“裴老爺子來長安,長生怎麼也得上門拜見的。”
裴矩有趣的看了一眼徐長生,這小子是個滑頭,明明是行儉的同窗,卻先打著看他這老頭子的名號,一定有什麼事情。
裴矩也不戳破,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他以前就聽過徐家子的一些事情,不過時間都有些久遠了,都十來年了,如今進了長安,倒是又聽了不少關於徐長生的事情。
說實話,他這一輩子什麼人沒見過,但對徐家子他卻有些看不懂。
徐家子之才,可以說哪怕追溯曆朝曆代,也很少有人能望其項背,要不是他突然因為身體原因銷聲匿跡了十多年,以他原本的發展速度,恐怕天下無人不識徐家子。
按理說,這樣才華橫溢之輩,必定心懷遠大抱負。
可……徐家子他不。
看看徐家子現在,連個正經的官身都沒有,還是那個替東宮管理下人的掛名屬官。
所以事情有些反常啊。
裴矩看著徐家子,若無其事的問了一句,“現在外麵都在傳,你改進了造紙工藝,很快大唐的讀書人都不必在為買不起紙張而煩惱,這麼大的功勞,不知道徐家子準備向陛下求一個什麼樣的官職?有太子幫襯著,想必隻要不太過分,陛下都會答應。”
求取官職?
徐長生聞言都哆嗦了一下,他是多艱難才辭掉官的啊。
他回太子府後,李二還專門找了個公公來詢問他身體是否已經好了,潛在意思,好了就快滾來上朝。
嚇得他幾天沒下床,以此告訴李二他病入膏方。
知道他來長安這麼久了,李二為什麼還沒有召見他嗎?
就是因為這事把李二氣得吹鼻子瞪眼好幾天,現在都還沒有消氣。
李二屬於那種十分愛才惜才之人,哪怕敵方的有才之士他都欣賞得不得了,這才讓無數人投奔他麾下,加上徐家子早被他打上自己人的標記,徐家子居然拒絕入朝,他能不生氣。
裴矩看著徐長生的反應,有些驚訝,他不過試探的問一句而已,沒想到徐家子居然真的是在抗拒入朝為官。
天下讀書人,哪一個不想學有所成賣於帝王家,徐家子倒是獨樹一幟。
徐長生答道,“長生才識淺薄,當不得官當不得官。”
裴矩:“……”
說出來有人信?
裴矩哦了一聲,要是彆人說不得還要規勸徐家子幾句,但他經曆過太多,很多事情和一般人想法不同。
若有所思地道,“不知徐家子誌在何?”
徐長生答道,“長生沒什麼誌向,現在就想著讓我那學院順利開課。”
裴矩皺了一下眉,“除此之外勒?”
徐長生一笑,“老爺子是不是覺得長生誌向太過短淺?”
裴矩也不否認,“擁有經世之才,卻不思進取,在彆人眼中,可另類得很。”
徐長生眼睛閃了一下,嘮嗑了這麼久,也該是辦正事的時候。
徐長生猛地抬起頭,眼睛中閃爍著光芒,“老爺子此言差矣,難道連老爺子也覺得,長生的學院不如入朝為官來得重要?長生好生失望。”
看他先來個激將法。
裴矩都愣住了,怎麼徐家子突然就激動了,眼睛那光芒簡直能照亮一切,一驚一乍的,害他都沒反應過來。
聞言也是一愣,“哦,你倒是說說看,你的學院比入朝為官怎麼重要了?大唐學院無數,也不差你這一處吧。”
徐長生揚起了腦袋,鼻孔朝天,他得先讓老爺子對他的學院感興趣,說道,“大唐的學院雖然不少,但長生的學院卻隻此一家,獨一無二,長生敢說,無論是弘文館,崇文館,國子監,比之長生的學院,也是比不上的。”
徐長生看著裴老爺子,一字一句的說道,“長生的學院,必定是大唐第一學院。”
裴矩:“……”
大唐第一學院?好大的口氣。
一個都還沒有開始招生的學院,居然說大唐最高的三大學府比不上它。
徐家子哪來的底氣?
裴矩看向徐長生,如此狂生,他還是第一次見。
對了,徐家子的確有個狂生的稱號。
“後生,需知無論是弘文館,崇文館,還是國子監,其任教的先生哪一個不是弘門大儒,基本攘括了大唐大半的師資力量。”裴矩說道,一半是警醒,一半是告誡,徐家子這麼狂妄的話要是傳出去,還不得被人詬病。
這後生除了狂一點,他還是喜歡的,作為長輩點醒一下也是應該。
徐長生看著裴老爺子,“弘文館,崇文館,國子監,的確攘括了大唐大半的師資力量,但它教出來的學生,能像長生一樣,讓大唐百姓都吃上便宜的油……讓大唐百姓買得起白砂糖……讓紙張普及天下……”
徐長生是用鏗鏘的力氣說出來的,一樁樁一件件。
裴矩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但這些又是事實,半響才道,“但這天下隻有一個徐家子徐長生,這並不能說明你的學院就比其他的好。”
徐長生一笑,“徐家子徐長生隻有一個?不,隻要我的學院建起來,未來大唐就會有更多像我一樣的人出現。”
不等裴老爺子反應,徐長生繼續道,“老爺子覺得長生的那些利國利民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吧?但長生要說,等我那學院的學生畢業以後,他們將研究出更多利國利民的東西,甚至研究出連長生都刮目相看的東西,長生的那些,不過滄海一粟,大唐的繁榮在長生看來,不過連小康都沒有達到,從長生學院出來的學生,卻能將大唐推向一個真正富裕的盛世,而弘文館,崇文館,國子監教出來的學生能嗎?難道讓大唐出現前所未有的盛世,我那學院還不能被稱為大唐第一學院?”
裴矩愣是被徐長生的暢想說得都來氣了,“大唐現在連小康都沒有到達?你倒是給老夫解釋解釋,你心中的小康是什麼?”
小康出自《詩經·大雅·民勞》,指稍微安逸的生活。
現在的大唐,在他看來,已經算得上十分了不起的了,徐家子居然說連小康都達不到。
沒有見過後世的繁華,現在的生活的確是很了不起的。
但在徐長生看來,所有的人都為吃上一口飽飯奔波,這哪裡算得上小康。
徐長生一字一句道,“小康,在長生看來,最基礎的要求,怎麼也得人人有糧吃,人人有衣穿,人人看得起病,人人有房住,人人有學上,幼有所教,老有所依……”
徐長生的聲音將裴矩都給震驚住了。
這才是最基礎的?
這樣的生活,在裴矩看來,已經是空前的盛世了。
可,在徐家子眼中居然隻是小康?
徐長生繼續道,“隻要我的學院建立,學院的學生遍布大唐,這些都不難實現,裴老爺子還覺得長生開設學院不如入朝為官嗎?”
裴矩還沉浸在徐長生的“小康”生活中,聞言反應過來。
要是普通人恐怕已經被徐長生如同邪教頭子一樣喊口號給迷惑住了,但裴矩可不一樣。
說道,“這不過都是你的暢想罷了,你又怎麼能證明你能做到?”
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是震驚的,光是這個暢想,不知會讓多少人充滿憧憬。
大唐也是從戰亂中走過來的,以前觸目驚心的悲劇其實也沒過去多久。
賣兒賣女換糧吃的時代,在一些老人眼中,跟就在昨天一樣。
所以徐長生說的這些,哪裡是小康啊,簡直是他們一輩子都不敢相信的。
徐長生眼睛都亮了,說了這麼多,裴老爺子終於開始上鉤了,累死他了。
徐長生繼續,看上去有些賭氣的樣子,其實都是假裝的,說道,“裴老爺子不親自去看看,怎麼知道長生做不到長生的學院就在那裡,跑也跑不掉不是嗎?”
來吧,裴老爺子,學院歡迎你。
裴矩都給氣到了,“好你個徐家狂生,早就聽說過你那充滿幻想主義的《大唐少年說》,在老夫看來,那《大唐少年說》雖然激憤人心,但毫無實質,沒想到你現在又鼓弄出來一個你自以為是的小康生活,你迷惑得了彆人,卻迷惑不了老夫。”
徐長生見裴矩開始激動了,高興慘了,就怕裴老爺子太冷靜。
徐長生繼續吹噓他的學院了,隻是心中一歎,今日之後,他狂生之名恐怕要更加響亮了。
“老爺子,你是文壇泰山北鬥,又怎麼可以在沒有見證之前,就直接否定?”
看他瞬間變成小杠精,將老爺子杠去學院。
兩人各執一詞,聲音越來越大。
連房外的管家和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聽得心驚膽戰。
徐家子說的是真的嗎?那個小康生活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不過,連老爺子都覺得不真實,徐家子應該隻是狂妄的自以為是吧?
但……好想如徐家子所說的那樣,去那學院見證一番。
裴行儉回來的時候,都驚呆了。
他祖父怎麼和徐家子“吵”起來了?聽聽,這聲音多大,他隔得老遠就聽到了。
但,這不怎麼可能啊?
以他祖父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一個後生就這麼吵起來。
他都有些好奇,徐家子是怎麼做到的。
連忙向房內走去。
一進門,就看到他祖父氣得吹鼻子瞪眼。
而另一邊,徐家子得意洋洋。
裴行儉:“……”
這是個什麼情況?
裴行儉一進來,裴矩就喊道,“給我收拾行李,我非得去徐狂生的學院瞧瞧怎麼個大唐第一學院,怎麼個教出的學生就能帶領大唐奔小康了,要是不實,老夫非得給他一頓教訓。”
裴行儉:“……”
祖父不是說,他來長安過一些清淡生活,怎麼現在還往學院跑?
徐長生高興慘了。
他等的就是這一句話。
規規矩矩地站了起來,行了好大一個禮,“如此,學院恭迎裴老先生,裴老先生的策論天下無雙,就勞煩裴老先生任我學院策論一門之老師。”
說完,還眨了眨眼睛。
裴矩先是一愣,突然就冷靜下來,一想就明白了,徐家子繞了這麼一大圈的目的是什麼了。
他聽說徐家子在到處為他的學院找教書先生,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徐家子敢打他的注意,但現在……
裴矩嘴巴都抽了一下,“好……好你個徐家子。”
他也是毫無防備,所以慢慢才入了徐家子的坑。
一點一點往下跳而不自知。
裴矩腦門有些黑,沒想到到老來居然被一個後生給下了套,也是這後生救了他家寶兒,所以他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誰知道對方居然在給他挖坑。
徐長生“羞臊”得很,“老爺子剛才可是答應過,去學院的。”
裴矩:“……”
他當時被一個年幼的後生激將得有些激動了,所以見裴行儉進來,才自然的說出那麼一句話。
現在話已經出口。
裴矩看向徐長生,“所以你說的什麼小康生活根本就是騙人的?不過是你浪漫主義的暢想而已。”
徐家子擅長浪漫主義創作,他也略有耳聞。
徐長生趕緊深深的行了一個禮節,道“長生剛才雖然孟浪,但這種事情上卻是不敢期滿老先生的,長生懇請老先生前去學院,見證長生學院教出來的學生,如何去實現真正的小康生活。”
裴矩眼睛都縮了一下,從徐家子的態度來看,他似乎並沒有說謊。
久久的,歎了一口氣,“如此也罷,如果真如你所說,老夫去看看又何妨?老夫這餘生要是真能見證你口中的小康生活,彆說去你那學院,就算讓老夫去什麼窮鄉僻野也未嘗不可。”
裴行儉都驚呆了,他祖父一心歸隱,現在居然被徐家子說動要去教書?
天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裴行儉正要勸說,他祖父畢竟年紀大了。
徐長生趕緊道,“行儉莫要擔心,徐家村離長安並不遠,加上這段路平坦得很,都稱不上顛簸,老爺子想要往還長安其實沒什麼障礙,加上我那學院的環境,不是長生自誇,十個長安也比不上。”
裴矩:“……”
裴行儉:“……”
長安可是大唐的金融和政治中心,徐家子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徐長生繼續道,“裴老爺子初來長安,肯定還沒有去過徐家村吧,如今大家可都在說,來了長安不去徐家村,那就等於白來。”
裴行儉想了想,祖父的確可以去徐家村看一眼,那是有彆於大唐任何地方的一個神奇之地。
裴矩這樣的大文豪,其實對這些地方也特彆感興趣,他本來就打算等安頓下來後,就去大家口中那精彩無比的徐家村看一看的。
裴行儉見他祖父已經決定,他也沒有辦法,他祖父一向都自有主見,旁人是乾擾不了的。
隻是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徐長生。
好你個同窗,連他祖父的主意都敢打。
裴矩也看了一眼徐長生,他倒有點不想徐家子入朝為官了,小小年紀就能坑他一把,要是勤勤懇懇,是朝堂之福,要是走上邪路,恐怕整個朝堂都要掀起腥風血雨。
特彆是,徐家子和太子的關係他也略有耳聞,徐家子要是全力幫著太子對付異己,手段稍微凶狠一點,恐怕……朝堂動蕩也未必不可能。
裴老爺子年紀畢竟大了,出於尊敬,徐長生肯定要親自送裴老爺子去徐家村的。
同行的還有裴行儉,管家和下人,裴老爺子一個人住學院裴行儉肯定不會放心,管家和下人是去照顧的。
徐長生一行人一出來,就引起了圍觀的長安百姓的注意。
一群人都懵逼了,“這是什麼情況?徐家子怎麼和裴老爺子一起出來,還收拾了行禮,他們這是去徐家村?”
剛才他們還在猜測,徐家子是不是大逆不道在打裴老爺子的主意。
現在這架勢……
但不是說裴老爺子一心養老,不問世事了嗎?
有和裴家下人相熟的人不由得小聲問道,“你們家老爺子這是去哪?”
下人小聲道,“當然去徐家子的學院,老爺子已經答應徐家子之邀請,去學院教策論。”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反正學院一開學,什麼都知道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