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潮(1 / 2)

衛枕流高高地站在妖獸巨大的頭顱上,表情漠然。四麵冰晶隱隱映出他的影子,讓這片寂靜更顯詭異。

“師兄你慢慢享用甜點我就不打擾了……”

他抬了抬手,那邊的幾頭腐屍原地頓住,頃刻化為齏粉。

謝蘊昭有些尷尬地放下手,乾笑:“嗬嗬,師兄你吃飯還挺快。”

呼——

妖獸也隨之化為粉末,飛往山穀更深處。隱約能看見裡麵有橙紅色的火光一閃。

衛枕流落在地麵,額頭蔓生的紅色花紋妖異詭豔,眼珠血紅,毫無感情的光澤。他的頭發全部散下來,烏黑中摻雜了一縷縷亮銀。

他伸出右手。

謝蘊昭冷靜地想:很好,常見劇本。

接著轉身就跑,並果不其然被吸回去,像拎小狗一樣被拎了起來。她早有準備,蜷腿後踢——

於是就被抓著腳踝,整個頭朝下地提在半空。

倒轉的視線裡勉強能看見師兄的下巴和鼻子。

幸好她今天穿的褲子。謝蘊昭安靜了幾秒,問:“師兄你是打算把我風乾了再吃嗎?我建議加點酒釀,做成醬肉比較好吃。”

抓著她腳踝的手抖了抖。

另一隻手托住她的頭,將她抱起來放在地上。謝蘊昭堪堪站定,就聽師兄悶哼一聲。

呼、呼……

他後退幾步,重重靠在冰牆上,慢慢滑坐在地,低頭不斷喘著氣。

“師妹……離開這裡。”他聲音掙紮著帶上一絲平常的溫度,隻是被不斷的喘氣切割得支離破碎,“不用……管我……”

他又發病了——謝蘊昭意識到這一點。看來,魔氣和他的“怪病”之間絕對存在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想著拔刀係統應該要發布任務了,畢竟之前每一次見到師兄,係統都要千方百計派下“拯救未婚夫”係列任務,任務內容都還奇奇怪怪的。

但是沒有。

係統像也被冰穀凍住了,什麼反應都沒有。

“師妹……走吧。”他慢慢抬起頭,汗水不斷順著臉頰彙聚到下巴上,再跌落成半空的冰屑。那雙眼睛仍然是血紅的,卻出現了和剛剛不同的色彩。

儘管勉力克製,他卻仍然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她想起夢裡的少年,蜷縮在長椅上,看上去明明已經痛得快說不出來話了,卻還是低聲跟她念念些瑣事,說對不起她,說他以前發作的時候更痛,痛到尖叫打滾、全無體麵。

夢裡的那個小姑娘……她是怎麼做的?

她走過去。

小姑娘走向麵孔模糊的少年,冰穀中的她走向前方坐在地上喘氣的白衣青年。

“師兄。”

她蹲下來,覺得姿勢不大舒服,又換成跪坐。在他怔忪不解的目光中,謝蘊昭伸出手,輕輕將他攬到懷中,再略有強硬地將他僵立的頭頸按到自己肩上。

“你以前說過,這樣會好很多,對不對?”她低聲說,“師兄……長安哥哥。”

好俗啊,他的名字——她小時候曾經這麼想。那個少年為什麼會叫一個很俗的名字?一個世家子,名字卻和平安、安康之類的小名差不多。也許是為了和自己配套吧?她叫長樂,他叫長安。她一意孤行地認定,於是很開心。

其實是多好的名字。他天生怪病,發作時痛苦不堪,長輩心疼便隻願他“長安”。她父母早逝,沒有同胞兄弟姐妹,外祖父母隻希望她長久安樂,再無所求。

隻是現實總是和願望背離。所以後來她不再叫謝長樂,他也不再是衛長安。他們的經曆在這個年代裡並不稀奇:不幸是常態,悲傷也就不值得多言。

但那仍舊是兩個很好的名字。

她很懷念那段時光。到現在,屬於謝長樂的過去裡,也就隻剩下這一個人了而已。他身上有她的過去,還有她蒙塵的前世光陰。

“其實有個問題我偶爾會考慮……假如真的讓你咬一口,或者我放點血給你喝,你會覺得更好受些嗎?”謝蘊昭認真問。

他的身體很僵硬。即便被她按下頭頸時顯示出了柔順的態度,他的身體也還是很僵硬。像一個超大號的玩具熊,直直地、沉默地倒在它的小主人懷裡。

“呃,如果你不喝生血,我也能想辦法做成麻辣毛血旺……對了,你吃辣吧?”謝蘊昭琢磨著。事在人為,假如師兄一定要喝血,她一個修仙者定期放點血存起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割肉就算了,我承受不來……師兄?”

他抬起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她。他就像玩具熊成精了,反過來把小主人死死箍在懷裡,自己後仰直到“咚”一聲再次撞上冰牆,還反過來將她的腦袋摁進懷裡。

“長樂……對不起。”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像在流淚一樣,魔怔似地反反複複說:“這次會保護好你……明明這次有了機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會讓你再……”

“師兄,你在說什麼?”

她感覺頭皮很涼。有冰晶落下來融化了。也許那隻是冰穀裡天然形成的冰雪。

“我隻有你了。長樂,這一次居然有你……幸好有你,如果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不起,對不起……”

謝蘊昭試圖去理解這夢囈般的隻言片語,但猜來猜去都是徒勞。看來師兄這病果然會影響精神健康,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奇奇怪怪的血食而受到了奇奇怪怪的影響。

“沒關係,沒關係。精神病人思維廣,智障兒童……對不起那是我。”

她安慰他。聲音被他悶在懷裡,變得很怪。

“發燒都會胡言亂語,發病應該也會有這種情況。師兄彆擔心,我不會把這當成你的黑曆史……”

大約是被她的善解人意撫慰了,他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吐露含糊不明的詞句,呼吸也放慢,直至恢複正常。

謝蘊昭以為他睡著了,就輕輕直起身。但他其實睜著眼,靜靜地看著她。

額頭花紋恢複為眉心紅痕,眼中血色也重新沉澱為檀木黑;他抿著缺乏血色的嘴唇,素日沉穩明亮的桃花眼迷離著,有些失焦;滿臉是汗,披頭散發,樣子很是狼狽。

但他竟然在笑。

似乎還挺高興。

謝蘊昭疑心他真的發燒了,探手去摸,隻觸碰到冰涼如玉的溫度。

“我見你此前不願與我相認……我以為你怕我。我自己也知曉,那副入魔的樣子……你還肯同我相處,我本已心滿意足。”

師兄抬起手,很輕地碰了碰她的臉。他眼裡有難以解釋的眷戀與溫柔。

“長樂,若是你真願信我,”他輕聲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她被他柔和的眼神看得呆了半晌。

師兄也就定定看了她半晌。

“師兄,你可不可以誠實地告訴我,”謝蘊昭字斟酌句地問,“你、你真的……對五六歲的我如此一往情深嗎?”

這就很讓人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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