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2 / 2)

華夫子顯然緊張起來,斥道:“胡說八道!你……”

那人又低語了幾句,無非就是一些威脅之類。華夫子遲疑再三,頹然一歎,答應給他什麼秘藥。

很快,房門打開,麵色不佳的華夫子匆匆離去。之後,又有一名黑衣的瘦小男子走出。他身形飄忽,很快消失在陽光下,仿佛蒸發為無形的空氣。

室內的空氣也隨著他一並流出,四散到炎熱的風中……其中,有一絲淡淡的檀香。

檀香之中,還有一點更淡的、幾近於無的……微妙又熟悉的香氣。

謝蘊昭輕輕眯起了眼。

修士。她敢肯定,這是一名修士。修為……應當不到和光境。

她毫不猶豫,立即綴上了黑衣人的蹤影。

出了蒼梧書院,穿過中京繁華的街道,那瘦小的身形如遊魚,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卻走得飛快。謝蘊昭暗暗綴在他身後,一路向西北而去。

蒼梧書院的西北——正是上西京。

一刻鐘後,那人到達了朱雀大道。他停下來,給值崗的官兵看了什麼腰牌,便暢通無阻地被放了進去。

白日的朱雀大道守備同樣森嚴。上西京一段牽起了特殊的繩索,將上京與中京分隔開來。以謝蘊昭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那都是上好的防禦靈器,纖細的繩索寒光閃閃,隱現靈光,足以將任何闖入者分割為兩截。

夜裡卻沒有這道繩索,許是因為擔心值夜的士兵被誤殺。

謝蘊昭記下略一思索,足下一踏,整個人便落進泥土之中。她是火木雙靈根,土係法術卻也用得不賴,地下遁行也信手拈來。

地下世界一片漆黑。在不能神識外放的情況下,她隻能憑借五感和靈覺追蹤目標。

幸好……她還算擅長此道。

朱雀大道的防禦被悄無聲息地拋在身後。

謝蘊昭從地下鑽了出來,恰好出現在男子背後不到五步的距離。

五步——是很近的距離。

但是,沒有近到能讓一名低境界的修士發現高境界的修士。謝蘊昭是和光圓滿,男子最多不動境圓滿,很難察覺高階修士的氣息。

然而……

瘦小的黑衣男子,猛然扭過了頭!

謝蘊昭瞳孔微縮。她毫不猶豫,哪怕這一刻麵前還是一片風平浪靜,她仍然伸出右手,召出了一抹久違的豔麗劍光——

轟!

清淨的、鋪設著雕刻畫磚的街道上,陡然響起了爆/炸聲,還有一大團擾動的塵埃和水霧。

劍氣、火光、水汽,混合在一起,生生削斷了兩邊屋頂雕刻的神獸的頭顱。

——“敵襲!!”

後知後覺的朱雀大道的官兵瘋狂地湧來。

但當塵埃散去,大街上隻剩一個空蕩蕩的大洞。

洞的對麵,站著一個手握長刀的黑衣男子。他垂著頭,緩緩抬起眼,看了一眼緊張又茫然的官兵。

然後張開嘴,吐了一口血。

“跑了。”他說。

……

謝蘊昭在地下遁行,頃刻便回到了蒼梧書院。

她出現在幽靜無人的竹林中,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才轉身踏上小道。

正好撞上麵色焦急的沈越。

“雲留,雲留……原來你在這兒!”他快步走來,不無抱怨,“你是掉進茅房了?夫子都生氣了。”

謝蘊昭打哈哈:“上了茅房總要轉一圈,去去味哩,不然夫子一定將我打出來。”

說得沈越退後一步,麵帶警惕,還謹慎地抽動了兩下鼻子。

“沒味了沒味了,你彆嗅了哩。”

謝蘊昭麵上輕鬆,心中卻微沉:剛才交手時,她察覺到了不同於靈力的波動。那種特殊的力量她並不陌生,因為從小川、溯流光,還有白術那裡……她都曾不同程度地感受過。

那是妖力。

那是世家的妖仆。

果然……殺死錢恒的人,就是王謝兩家的嫡枝之一。

那名妖仆真正的境界應該在和光境中階。之所以他流露的氣息像是不動境後階……大約是妖類天賦神通。有些妖類血脈中留存著上古的神異,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技能。

能夠隱匿實力的技能,通常也擅長偵察。謝蘊昭畢竟沒敢動用太多靈力,被和光中階擅長偵察的修士察覺氣息,也不算離奇。

她隻有些懊惱,現在打草驚蛇,恐怕上西京的守備會即刻加強,今晚想帶著王離偷渡,大約難以成行。

這天黃昏,等她下了課,回去和王離一說,果然王離也是這樣的想法。

謝蘊昭當然沒說對方是修士,否則她自己也暴露了。她隻簡單地說對方是個高明的武者,她聞到了引魂香,急著跟蹤,沒想到反而被察覺了。

青年敲著棋子,沉吟道:“看來這兩天是不能去了。”

謝蘊昭歎了口氣,自責道:“是我急於求成了。”

以王離麵上淡漠、暗藏尖酸的性格,大約會諷刺“如果你的武藝足夠高明就不會被發覺”——謝蘊昭是這麼以為的。然而,王離隻是搖搖頭,說:“換做是我偶然碰見了攜帶引魂香之人,若有能力,我也會立即跟上。”

他在棋盤上放下一子,說:“至少現在我們知道,要找的人的確在上西京。今日不能成行,明日休沐,慣例上京區的守備會更小心。後日是引魂香殘留的第六天,對方嚴守兩日沒有結果,難免鬆懈,就後日晚上再探。”

謝蘊昭想了想:“隻能這樣了。”

王離“嗯”一聲,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略側過頭:“許雲留。”

“乾嘛哩。”

“你今日出去,沒有買風車?”

“風車?”

青年頓了頓,悶聲說:“沒什麼。”

第二天是平京的休沐日。書院的學子大多會回家修整一天,廟堂上的袞袞諸公也能得一天閒暇。

唯一不會休息的是開門做生意的店鋪。常人有了假期,難免吃吃喝喝逛逛,正是商家做生意的好時候。

趙冰嬋正跟著新結識的林少爺滿大街轉來轉去,跟無頭蒼蠅一樣尋找那味類似安神香的氣息,同時還會購置原料,讓趙冰嬋試驗配香。

雖說很累,但趙冰嬋還算甘之如飴。

因為林少爺出手實在是太大方了。

買原料,給錢;

有“參考意義”的某種香料,給錢;

到午飯時間了,走去吃頓好的;

試驗失敗了,沒關係,試驗就是會失敗的,再發個安慰紅包。

哪怕是從前在家當世家千金時,趙冰嬋也沒這麼闊綽過。她心中尋思,這林少爺恐怕是哪個世家的紈絝子弟,備受家中寵愛,才會出手如此大方,視金錢如塵土。

照這麼下來,即便找不到那味香,趙冰嬋也能很快攢夠開一家香鋪的資金。

她也感激林少爺的豪爽大氣,越發儘心儘力、絞儘腦汁地配香,天天早出晚歸,搞得家裡人平白緊張一場,還以為她被平京哪個壞人拐走了。

這一天,她同樣早早出了門,帶著昨天的試驗結果,匆匆去和林少爺碰頭。雖說迄今為止試驗都失敗,但好歹她知道了哪些原料不可能是配方之一。

她悶頭走得快,沒留神橫裡衝出來個少年人。少年人正扭頭和誰發怒,嚷嚷什麼“憑什麼他沈越今日休沐在家,我就要平白受氣”。

一個刹不住車,一個不看路,“嘭”一下就撞了滿懷。

趙冰嬋雖然看著單薄,卻因在外很吃了些苦頭,早煉得身體健強,這一下她是痛叫出聲、懷裡紙張散了滿地,那少年卻被直接撞得跌坐在地,連連呼痛。

“少爺!”

少年的三名仆從一擁而上,有的忙著扶起少年,有的忙著怒斥趙冰嬋。顯然,這是平京城裡的富貴人家。

趙冰嬋暗暗叫苦。她可不想摻和這些權貴的事。

恰在此時,林少爺跑了過來。

“乾嘛呢乾嘛呢!欺負人嗎?”林少爺衝過來,一把推開了最前頭的家仆,怒目而視,“當這平京王法是兒戲,當街欺負人嗎?”

對方一噎,麵帶惱怒,正要說什麼,卻被身後的人拉了一下。隻見幾名家仆咬了一下耳朵,惱怒之色便轉為賠笑,說:“怎會。隻是我家少爺被這無禮之徒撞倒……”

“算了。”少年人捂著屁股,齜牙道,“也是我自己沒看路……咦,你挺眼熟的,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林少爺麵色一僵,挺起胸膛,示威性地亮了亮腰間的短刀:“天下之大,仗義之人總是有著相似的正氣!好了,既然是誤會一場,我們就此彆過,再會。”

他拉起趙冰嬋就開溜。

趙冰嬋才剛剛撿完地上的紙張,正微皺著眉頭,輕輕抽動鼻翼,不防被林少爺拽走,跌跌撞撞差點摔倒。

“等等……等等!”她跑了幾步,急急地甩開手,“你彆跑了!”

林少爺心想,我這不是怕被當你的麵叫破身份嗎。他輕咳幾聲,問:“怎麼?”

趙冰嬋靠過去,有些興奮地低語:“我們要找的那味香……我剛才在那小少爺身上聞到了。”

林少爺目光一凝:“你確定?!”

“確定。”趙冰嬋很自信地點頭,“我絕不會認錯香料。”

“可……不可能啊。七年前他才七歲……”林少爺呢喃著,陷入沉思。

“你認識他?”趙冰嬋有些好奇,“他是誰?”

“那是沈鈺,沈家的嫡係子弟。”林少爺咽了下口水,“他父親的親弟弟……就是沈佛心。”

“你是說那個沈家?沈皇後出自的那個沈家?”趙冰嬋也不覺咽了咽口水,躊躇道,“那怎麼辦?”

她不大願意接觸這些勳貴。

林少爺思來想去,很快下定決心:“追!不管能不能問出東西,我都另給你五百兩。若能問出有用的線索,我再加五百兩!”

趙冰嬋心中的退縮之意冰消雪融。

她告訴自己:我是想拒絕的,可是……他給得實在是太多了!

休沐日的蒼梧書院一片安靜。

晴雪苑裡風光正好,鏡湖邊有盛開的黃金菊,遠遠望去,湖麵一片金光燦燦,湖邊也是一片爛漫金黃。

錚,錚,錚。

青年撥動琴弦,奏出不成調的碎響。

看上去竟然有些百無聊賴。

平京謝九從來都是萬古不化的冰雪,任何事都不能讓他動容。但這一刻,他坐在落滿陽光的走廊上,無聊地撥著琴弦,身邊一隻普普通通的風車悠然轉動……

他忽然就不再是冰雪,而成了夏日裡沾著煙火氣的凡人。

王玄多看了一眼才低下頭。年輕的將軍心中擔憂更甚:九郎的變化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謝九隻顧看著琴,口中淡淡問:“查出什麼了?”

王玄說:“一無所獲。”

錚,錚,錚……

琴音時長時短,直到消失。

謝九拿起風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那麼……王玄,你自己家中查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