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2 / 2)

他現在倒是回過神了,知道來的不是錢恒的鬼魂,而是另有其人。

謝蘊昭沒理他。

王玄也沒理他。

謝蘊昭隻看著王玄,問:“蝴蝶玉簡在哪兒?”

王玄不為所動,連一絲一毫的驚訝都不曾表露:“閣下請回。”

“蝴蝶玉簡現在不在你手上,是不是?”

“閣下請回。”

夜雨還在繼續。同前半夜相比,暴雨漸漸有了停歇的勢頭。

四周傳來了隱隱的叫喊,還有防風燈裡透出的點點火光。除了真實的火光之外,謝蘊昭能感覺到,還有火焰般的力量在悄悄接近,形成包圍之勢。

那是一個個的修士。

而且,應該不是站在她這一邊的修士。

王玄再踏前一步,天陽劍光芒更盛。他嗓音含威,喝道:“平京守備已至,大陣將啟!天子龍居之地,世家雲集之所,豈容宵小放肆——速速退下!!”

舌綻春雷。

可這明明是夏天。

夏天,就該有夏天的雷霆。比春日更暴怒,帶著要撕碎整個世界的聲勢。

可此時此刻,雲層中盤踞的雷電已經緩緩按下聲勢。雷鳴變得沉默,閃電也黯淡起來。

一場夏季的雷雨,分明尚未到達震怒的頂點,就已然要臨近尾聲。

謝蘊昭仍一動不動。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王玄:“你要放我走?”

王玄沒有說話。

於是謝蘊昭繼續問:“你為什麼放我走?你的援兵已經來了,把我包圍了。你是領兵的將軍,不追窮寇,卻該知道斬草除根的道理。可你還是要放我走,為什麼?”

風雨飄搖,漸漸起了喊殺聲。那是軍隊常用的手段,以呼喝來震懾敵人。

然而謝蘊昭像突然對這個無關緊要的細節產生了無窮的興趣。她挑起一邊眉毛,饒有興趣地看著王玄,擺明了一副得不到回答就絕不會退走的模樣。

王玄不得不回答。

他說:“王留濫殺無辜,該死。”

他背後的王留猛地一抖,會錯了意,抖著聲音叫喊:“王玄!你什麼意思……你敢殺我?!你一個野種,竟敢說我該死?”

沒人理他。

謝蘊昭問:“既然該死,為何不讓我殺?”

王玄麵無表情:“王氏子弟,不容旁人置喙。”

謝蘊昭笑了一聲:“那你會殺他?”

王玄頓了頓:“不會。”

年輕的將軍依舊穩穩地握著劍;雪白的劍身照出他的眼神,也照出了那一絲一閃而過的狼狽。

謝蘊昭說:“那就讓我殺。”

“退下!如何處置王留,世家自有定論。”王玄再上前一步,天陽劍威勢更甚。

“什麼定論?”謝蘊昭微微一笑,“殺了他?”

王玄嘴角肌肉再一抽:“十年之內,王留不會得到任何重用……”

——你敢!你個野種,憑什麼……

一縷殺氣爆發,旋即悄然消失。王留卻癱倒在地,好像喉嚨已經被那縷殺氣刺破,再發不出一個字。

謝蘊昭說:“他殺了三個無辜的人。”

王玄低聲說:“閣下何必糾纏不放?事情已然發生,便是殺了王留又如何?”

謝蘊昭柔聲說:“不如何,但我爽啊。”

王玄皺了皺眉,終於有了幾分不耐:“現在退去,你還能保下一命。”

他心裡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甚至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想法:死的那三個人隻是庶民,就是錢恒靈根資質不錯,但也隻是有潛質而已。他們三個人的死加在一起,能比王留更重?

他討厭王留。

但王留現在還不能死。

王留死了,王家的臉也就被摔在地上了;臉沒了,彆人對王家的信心也就沒了。

世家要掌控世界,首先要讓彆人相信他們有能力掌控。而如果他們連自家嫡枝都保不住,誰還能相信他們可以掌控彆人?

死一個王留事小,失了旁人的信心事大。

然而王玄雖然不說,謝蘊昭看看他,卻大致能猜出來他在想什麼。

這不是什麼很難猜測的事,任何多讀過幾本史書的人都能從中找到答案。

此刻,他們的距離已經不到三步遠。

謝蘊昭也提起劍,輕輕搭上天陽劍劍身。

“我要是不退呢?”

夜雨已經將殘破的房屋浸濕了大半。

交鋒的雙方,一方是看似黯淡的凡兵,一方是寶光耀眼的仙劍。

王玄掃了一眼兩人的兵器,冷冷道:“你修為不到無我境,便是拚死殺了王留,也難逃我一劍。”

這一句話聽上去十分有說服力。

劍修同階無敵,神遊之前更有劍修創下跨越大境界殺人的記錄。

無怪王玄自信如此。

謝蘊昭認真想了想,說:“你說得對。”

是對的。她是和光圓滿,王玄卻也是和光後階,還是戰力極強的劍修。

更重要的是,王玄可以在平京中展開神識,可謝蘊昭不能。現在城中的大能或許還覺得區區一個和光修士,不值得出手,但若她鬨得太過,就不一定了。

最安全的策略就是先退去。

今夜她已經殺了一個人,也得到了蝴蝶玉簡的一些線索。王留也算被廢了一半。

她不是沒有收獲。

何必再鬨呢?

聽她這樣說,王玄總算露出了一點笑意。

“那便……”

一抹燦若朝陽的劍光。

溫暖、灼熱、明亮,充滿無畏的光輝。

刹那間,王玄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劍。

但是,那並非天陽劍。

劍光照亮了雨水,照亮了黑夜,照亮了這繁華古老的上京區上空的黑雲。

王玄雙目暴睜,一瞬憤怒至極。

他大喝一聲,天陽劍也劍光暴起!

忽然之間,雨雲中雷霆炸響——原來剛才的沉悶隻是假象,真正的、最爆裂的憤怒,此刻才終於炸響!

一顆頭顱滾落在地。

那張年輕又惡毒的臉上,還殘留著迷茫和不可置信。

王玄也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顆頭顱。

他手裡的長劍勢如破竹,紮進了凶手的肩。

血流如注。

卻不及地上血流如注。

今夜,這富麗的房屋裡倒下了第二具無頭的屍體,咕嘟嘟地冒著溫熱的、屬於人類的鮮血。

敵人回過頭,抬起手,直接握住了他的劍刃。

劍氣割破了敵人的手掌;鮮血順著天陽劍滴落。

——滴答。

謝蘊昭一點點地將劍尖拔了/出去。

王玄呆呆地看著她,盔甲下的胸膛不停起伏。

他聽見她說:

“在你眼裡,死的隻是三個微不足道的庶民。但在我眼裡……”

“……那是三個活生生的人。”

謝蘊昭露出今夜第一個真正的微笑:“你看,世家子死的時候,也會流出紅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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