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本源境(1 / 2)

魚初月趴在水潭邊上, 望著天空。

這個奇怪的焦黑大球上沒有日夜更替, 天空永遠是同一種顏色——深紅不祥, 黃昏般的光線從濃厚的雲層中灑下來。

陰冷狂烈的風‘呼呼’地刮, 沒個儘頭。

魚初月很是替岸邊的小崔敗操心, 擔心他吃不飽,穿不暖。

她在水裡, 可舒服了。

‘大師兄, 這回便換我來照顧你。’

她這般想著,用她漂亮的大紅尾巴甩起浪花來, 為他提供偽天然的降雨。

小幼苗的生長速度非常驚人。

不愧是崔敗。

魚初月每每靠在岸邊打個盹的功夫,便見它又向著上方躥高了不少。

長大了,需要的水分也更多了。魚初月賣力地投喂,忙活不停。

此地不分晝夜, 她也沒概念過去了多久,隻知道這粒小種子在眼前一寸寸長大,很快便有尺把長了。

它不再是個小小的“丫”字, 而是抽出了枝條,有了主乾、分枝和細小的葉片,看著像一株柳樹年輕時的樣子。

‘還以為他會變成一根竹筍。’魚初月懶懶地想,“滿身都是竹葉香的人, 居然沒變成竹子。”

泡在熱熱的水裡非常舒服, 她整個魚都變得十分慵懶,腦子也不大轉得動。

雖然知道此刻身處本源碎片裡,得去奪那滔天的機緣, 但麵對眼前這般境況,她實在是提不起什麼爭霸之心來。

一切都是浮雲,先把崔敗養大才是正經。

它繼續成長。

很快,便能把枝條探到水麵上來了。

魚初月趴在水潭邊睡覺的時候,柔軟的枝葉便輕輕拂著她的背,她時不時便有種錯覺,她和崔敗已是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妻,相依為命了一輩子。

又過了一陣子,它的樹乾有小臂那麼粗了,抽出的枝條也越來越多。

忽一日,枝條上忽然迸開了一朵小小的淺黃色花蕾。

魚初月:“咘嚕!”

夭壽啦,崔敗開花!

在她震驚的魚眼注視下,淺黃小花蕾‘噗’一下綻開,飛出幾縷細小的淺黃絨毛,晃晃悠悠落向周遭。

魚初月驚奇地轉動視線,追隨這些小絨毛。

它們落進了焦土中,不見了蹤影。

魚初月:“???”

小柳樹晃動著下垂的枝條,示意她往那邊灑灑水。

魚初月甩著尾巴潛回水潭中,薅了一口水,噴灑向淺黃小絨毛落下的方向。

焦黑的土地上,落滿了星星點點的小水漬。

水分滲入泥中,很快,便有一株株嫩黃的小草冒出了頭。

魚初月:“……”柳樹的小孩為什麼是小草?

等等,不是,崔敗都有孩子了?

她還替它養孩子?!

魚初月的魚腦袋有點不夠轉,她趴在岸邊,時不時給它和它的孩子們澆一澆水。

小柳樹漸漸長成了中柳樹。

垂柳垂過了水麵,根係也從地下紮到了水潭底部,再也不需要魚初月為它提供水分了,它可以自己攫取。

水潭變小了一些。

魚初月難免有些擔憂,怕這水潭乾了,她也沒了活路。

不過每當柳枝晃動著撓她魚背或者魚肚皮時,她便把擔憂拋到了腦後。太舒服了。

反正……總會下雨的……吧?

柳樹開出更多的花,那些細碎的淺黃絨毛飄過水潭,落到對岸,整個水潭周圍都長滿了小草。仿佛就是打個盹的功夫,這片荒蕪焦土已變得生機勃勃。

小草們都喜歡魚初月,她能清楚地感覺到。

變成魚之後,雖然不會說話,但感知卻敏銳了很多,尤其是對‘善意’和‘惡意’的分辨。她能感覺到,焦黑的土地以及空中低壓的紅色霧霾雲層是凶惡狂暴的,而這些草兒都是善良的。

偶爾她也會想,這個會開花的大柳樹——對,如今它已經變成了一株兩丈來高的大柳樹,這個大柳樹可能不是崔敗,她認錯樹了。

因為崔敗怎麼看也不像是喜歡生很多孩子的人。

而這柳樹卻是個偉大的母親,它不停不停地將淺黃色的絨毛灑向更遠處,魚初月蹦起老高,視野中也隻餘一片青青碧綠色。

小草多起來之後,有些東西開始發生了變化。

它們不再依賴魚初月向它們灑水,而是伸展著堅韌的草尖,從狂烈的風中,把那些凶惡無比的紅色霧霾攫下來,吞入草葉之中,過上一陣,便吐出濕潤溫和的空氣,凝成細細的小露珠,在草尖滾來滾去。

原本魚初月棲身的小水潭已經從十丈收縮到五丈,小草們發現魚初月有了危機,便將一枚枚晶瑩的露珠不斷滾到水潭中,水潭變得越來越大,向著四周拓展,潭中的水也日漸清澈。

魚初月終於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生活在泥巴潭裡。小草們提供的露珠,漸漸把泥巴潭變成了一池清水。

不過自甘墮落的魚還是覺得原本的泥潭更溫暖一些。

如今這水乾淨清澈,但也冷了許多,她再也泡不上臟臟的熱水澡了。

很不爽的大頭魚便愛往潭底的泥裡麵鑽,把身體埋在熱乎乎的泥巴裡麵,隻露出個腦袋。

透過清澈的水麵,她清晰地感覺到大柳樹和小草苗們看她的目光中充滿了痛心疾首。

小草們長到尺把來高,便不再往上生長,而是像柳樹一樣,開出淺黃的花,向周遭拋灑更多的透明絨毛。

綠草成蔭。

漸漸的,遠方吹過來的風不再狂暴凶惡。

風來到小草原之上,立刻就被一層層小草抓來薅去,速度減慢,風中的紅色霧霾亦被草原儘數奪走。

狂風變得蔫頭茸腦,十分老實,它開始配合著這層層密草,將它們產出的淺黃絨毛灑向更遠的地方。

草原迅速鋪開。

大柳樹已生長到二十丈高。

它的垂絛密布整個水潭,尾尖垂進水中,編織了一張圓滾滾的吊床,供魚在上麵蹦躂打滾。

得過且過的紅魚最愛翹著尾巴,把自己彎成一個‘U’型,胸鰭抱著腦袋,望著天空,放空大腦,靜靜地感受魚生。

除了不確定大柳樹究竟是不是崔敗之外,其餘的一切好像都很完美。

在一個安靜的午後——或許是午後,靜謐的生活被狠狠打碎了。

魚初月正在打盹,忽然發現小草們全部抖動了起來,傳遞著驚恐不安的訊息。

她警覺地蹦出水麵,很快就順著草尖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一頭黑紅黑紅、滿嘴獠牙的怪獸,看著形狀有點兒像野豬。

它發現了這片草地,開始胡亂踐踏,把小草連根拔起,薅進口中大吃大嚼。

遠遠瞥上一眼,魚初月便感覺到了極深的惡意,凶殘、貪婪。

哪怕不好吃,它也要把這片漂亮的綠草叢全給拱了!

大柳樹繃起了枝條,憤怒極了。

魚初月也非常生氣,她猶豫了片刻,狠狠一蹦,蹦上了岸。

如今這水潭周圍的風已經不再猛烈,和風習習,空氣中滿是濕潤的露水,她上了岸,倒是不覺多難受。

當然待久了還是不行。

大柳樹溫柔堅定地把她往水裡推。

魚初月執拗地躲開它的樹枝手——這是她一手帶大的崽,絕不允許彆人胡亂糟蹋。

[彆擔心,看我的!]

她用她的魚眼神安撫大柳樹和小草叢。

她甩著大紅尾巴,揮動兩邊胸鰭,向那怪獸肆虐的方向爬去。

“噗!噗噗!”她呲著鰓,遠遠衝著那家夥挑釁。

身下的小草們齊齊揮舞著身體,為魚初月提供助力。

這還是魚初月第一次爬上岸,她昂著魚腦袋,傲然巡視她的地皮。

原來小草已鋪出那麼遠了,她的青青草原,在這焦黑的死亡世界中格外突出,像世外桃源。

她好不容易把這裡養得這麼漂亮,誰也彆想輕易毀了她的家園。

魚初月伏在小草上,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它們的心聲。

它們恨怪獸!

她也生氣!

她把後鰭呲了起來,一張魚臉氣勢洶洶,唬人得很。

“噗!噗噗噗!”魚初月凶狠地向那頭黑紅相間的怪獸宣示主權。

它緩緩回頭,一雙腥紅的小眼睛盯緊了她。

肉?!一看就很肥很鮮的魚肉?!

怪獸呲了下牙,嘴角‘滋溜’滑下了一行晶亮的口水。

它壓了壓前肢和脖頸,腦袋拖到地麵上輕輕一晃,後足重重一掀,向著這條送上門來找死的胖頭魚發起了衝鋒。

‘來了來了來了!’

“啊噗!”魚初月急急調頭,揮舞著小胸鰭和大尾巴,蹦向水潭。

怪獸窮追不舍。

小草們通力合作,魚初月躍起來時,它們齊齊矮下了身子蓄力,當她落下時,它們托住她,用力彈起、往前方一送——這條魚有如神助,在平滑的草叢中飛一般地蹦躂。

嗖嗖嗖就蹭出了十來丈。

怪獸口涎橫流,眼見這肥美的魚肉在麵前蹦來蹦去,就是捉不住,不禁暴怒起來,四蹄如飛,張大了滿是尖牙、腥臭四溢的大嘴巴,追尾一通亂銜亂薅。

‘哢嚓哢嚓’的合牙聲貼著尾巴響起,魚初月上下甩動自己的魚尾,避開這怪獸左一下右一下的咬擊。

她險之又險地蹦回了大柳樹的範圍。

就在那怪獸四蹄離地騰空,歪著巨口從側翼銜來的霎那,一卷柳枝飄過來,攔腰勾起了大紅魚,輕輕一拋,劃過一道圓圓的弧線,將她拋向水潭中心。

那怪獸一擊不中,腥紅的眼睛中凶光畢露,再次重重躍起,當空銜向魚初月。

“撲通!”

“撲通!”

魚初月甫一落水,立刻搖頭擺尾,向著潭底潛去。

怪獸緊緊追在她的身後。

它一時之間還沒能反應過來,一雙獸目隻盯著這尾鮮紅鮮紅的美食,見她往下沉,它便也急急追著往下沉。

直到嗆了一口水。

魚初月已沉到潭底,將身體整個藏進了淤泥之中,隻露出一雙魚眼、一張魚嘴,盯住這個傻不溜秋追下水的家夥。

它潛至一半時,開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