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火的男人(1 / 2)

法場上, 魚初月突然發難, 製住了景春明。

眼下, 邪佛戎業禍的轉生童子茂學已落到了三位執印的手中, 景春明被天極宗的正道弟子押到一旁, 場上局勢穩定,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法場正中, 無暇理會景春明等人。

魚初月跟在崔敗身後, 走出一段,然後悄悄用了逆光訣, 不聲不響地消失在原地。

她潛回了法場。

在三位執印的主持下,法場正中很快就架好了火刑柱,茂學被縛在了柱上,隻待點火。

魚初月溜了進去, 手腳並用爬到了火刑柱頂端,穩穩地蹲在一尺見方的紫金柱上。

她抬起頭,悠悠望向頭頂一方青天。

腦海中的線索已然儘數整合, 就在方才,靈光劃過所有的線索,她拚湊出了清晰完整的真相。

她在日落和日出時,都曾看見一片耀眼金光凝成了巨型的‘卍’字, 範圍覆蓋整個無量天。而腳下, 便是這個巨型‘卍’字的核心之處。赤紅如血的布幔巧妙地遮擋了許多建築的金色光芒,把整個無量天變成了一個微微有些扭曲的‘卍’字符。

一切詭異,就是發生在這個巨大的‘卍’字之中。

這分明是個巨陣, 而非什麼邪印!

在魔界看見的壁畫再一次浮現在魚初月眼前。

聽著那繚繞耳畔的誦經之聲,她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幅壁畫,正是這奇異的通感,讓她將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情聯想到了一起。

如果魔界的壁畫就是失傳的大毗邪羅陣,那麼無量天中的種種不可思議的事件,立刻便能夠找到答案——

一切陣法,都會有主陣之人。主陣之人隻要身處陣中,整個陣法的力量便可以為其所用。

主陣之人借助巨大邪陣的力量,滅殺寫信求救之人,滅殺踏出無量天之人,將人們心中的恐懼催升到極致,令人不敢試探,束手束腳。詭異、恐懼、神秘,足以讓這些刀鋒之下的羊羔老老實實待在陣中誦經,以待大陣徹底完成。

壁畫上的血與火,欲與死亡,靡靡男女,正是鋪成了一個巨大的‘卍’字。

‘卍’字中心,有火刑柱,柱上縛著仰天痛呼的佛者。

禁欲、破滅。歡喜之毒。人間地獄。

而整個大陣之下,惡鬼張開饕餮巨口,享受這欲之盛宴。

毒香隻是輔助,真正能夠讓人迷亂發狂,白日是人、夜間是鬼的力量,源自這個鋪滿了整個無量天的大陣。一磚一瓦,暗藏玄機。福祿誕的大紅綢布,則是點睛之筆。

這樣大的手筆,絕對不是小小一個景春明能乾得出來的。

清心經顯然也有問題。清靜驅邪之術雖然可以將邪煞擋在身外,但首先它需要靈氣支持,其次對手得是真正的邪物。隻憑一個尋常的清心經,怎麼可能就起到結界的效果,將被毒香控製的人擋在身外?

最大的可能便是,清心經與毒香本就是相輔相成的,念誦清心經,猶如飲鴆止渴!

有誰,能不動聲色地篡改經文,把清心經變成了邪經?

有誰,能偷天換日,把整個無量天做成了大毗邪羅陣?

又有誰,本是百毒不侵的脫凡之身,卻輕易被控製了心智,在開局時便順利脫身隱到了幕後,好巧不巧就被‘關’到了陣眼的位置?

無量天是陣。

火刑柱上的茂學是被獻祭的‘佛’。

周遭的弟子、皇族,全部都是祭品。

鎮邪倒塔中的掌印鑒空是‘惡鬼’。

如今隻剩下一個問題,那就是——主陣的護法是誰?

魚初月把視線從空中收回來,緩緩投到三位執印的身上。

護法必在這三人之中。

正是此人,借助大毗邪羅陣的威能,將一個個對他們的計劃有威脅之人碾成濃血。

魚初月輕輕吸了一口氣。

得等。

對方此刻的實力與己方懸殊天塹,若是貿然暴露,便會被這個隱在暗中的主陣人輕易滅殺,根本沒有機會揭露他的陰謀。

所以魚初月方才當機立斷,‘製住’景春明,交出了茂學,以避免無謂犧牲。

如今,唯一可以逆風翻盤的機會,便是殺了鎮邪倒塔中的陣眼惡鬼,讓主陣人受邪陣反噬。

大毗邪羅印,在施印之時,施法者是極致虛弱、沒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所以需要護法護持。陣與印既然異曲同工,那麼在起動大陣的時候,陣眼中的‘惡鬼’,應該也是沒有什麼自保的實力。

隱身的魚初月蹲在火刑柱上,幽幽望天,‘但願如此……’

日頭漸漸爬到了正中。

“事不宜遲。”葫蘆頭鑒誠開口了,“諸位,原地誦經,度化邪佛,解除大毗邪羅印!”

眾人齊齊坐下,開始念誦清心經。

也許曾有佛修察覺到哪裡有點不對勁,但清心經本就是極冷門的經文,平日有靈氣護持,根本用不上它,誰也不熟。出事之後,見旁人都這般念,經書上亦是這般寫,再加上被香毒折磨,自然無暇去深究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

再說,念誦清心經,效果立竿見影,誰還會多心去懷疑它?

此刻,眾人齊齊聚在‘卍’字中心,邪經聲聲疊加,再有那些失控的皇族發出靡靡之音,整個法場,顏色仿佛濃烈了起來。

冉冉升起的金光,向著四周散射出巨大的‘卍’字,令人眼前出現幻象。

明烈的色澤,以橙、紅、深藍為主色,美之極,惡之極。

放眼望去,儼然已有那歡喜地獄的模樣。

魚初月看見,鑒誠的唇角緩緩勾起了邪惡的幅度。

‘果然是你。’

與她的判斷一般無二。

從藏經閣開始,整個局勢便是鑒誠在主導。在魚初月心中,他的嫌疑本就是最大。

鑒誠踱到近前,將一枚火引擲在茂學腳下,然後便轉過身,走到眾人之前盤膝坐下,帶頭高聲吟誦。

那詭魅的重疊誦經聲加劇了火勢。

就在火焰舐到茂學衣擺之時,隱身的魚初月勾下腰,一把將茂學薅了起來。

與此同時,手一晃,掌中出現梵羅珠。

梵羅珠早已準備就緒,在鑒誠發現出了狀況,合身撲向茂學之時,一蓬紅霧兜頭蓋臉向他灑了過去——魚初月賭的就是,此刻鑒誠還想要隱藏身份,不會貿然使用靈氣。

發出一擊之後,她迅速把梵羅珠扔回芥子戒,換出了邪骨鈴。

鑒誠果然猶豫了片刻。

已到臨門一腳,誰知竟出了這等意外!

若是引人起疑,隻怕功虧一簣,壞了那一位的大事。

這一遲疑,梵羅珠的大紅毒霧便兜頭蓋臉地罩了下來。鑒誠隻能揮舞袈裟廣袖,儘量將梵羅珠的毒霧驅散。

趁著這個空檔,魚初月毫不遲疑地搖響了邪骨鈴!

一時之間,法場諸人都深陷在邪鈴的音波衝擊之中!濃墨重彩的大毗邪羅陣陣心,忽被綠瑩瑩的邪骨音波籠罩。

誦經之聲猝然被打斷,修為較低的佛修與凡界皇族已抱著腦袋昏了過去。

修為較高、肉.身強韌卻不敢運功抵抗的佛修們亦是東倒西歪。

鑒誠聽到誦經之聲被打斷,下意識地皺緊了眉,回頭望向場中。

就是現在!

魚初月將茂學從火刑柱上方整個拎了出來,抱著他滾向一旁。

人事已儘,是生是死,隻能看天意了。

距離邪鈴最近的茂學已陷入昏迷。

魚初月把那具小小的身體放在一旁,然後握住骨鈴,一邊跑一邊大肆搖晃這邪氣滿溢的鈴鐺,讓法場上零星堅持的誦經之聲徹底消失。

她處於隱身狀態。

在旁人眼中,隻有一隻綠瑩瑩的邪鈴在晃。

跑出兩步,她狠狠將邪鈴擲了出去。

“砰——”

邪鈴忽然憑空爆成了粉末。

‘呼……’魚初月拍了拍胸脯。

算是賭對了。

鑒誠需要茂學來做火刑柱的祭品,所以她與茂學在一起的時候,鑒誠並沒有發動這碾血一擊。

邪鈴一爆,鑒誠立刻暴喝道:“誦經!”

身形掠起,他騰空躍過十丈,抓向地上昏迷的茂學。

“不要念!”趁此機會,魚初月放聲大喊,“這不是大毗邪羅印,而是大毗邪羅陣!看到沒有,就是鑒誠這個護法,在無聲殺人!”

話音未落,她方才站立之處,忽然原地爆開了一蓬極為恐怖的衝擊力道。

魚初月雖然邊喊邊往一旁撲,但還是被餘波掃到,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逆光訣被破,她的身形顯現出來。

“妖女找死!”鑒誠大怒回眸,殺意再度凝聚。

魚初月行蹤已顯,再無掙紮的餘地。

‘大師兄,魚命在不在,端看你動作夠不夠快了!’魚初月並沒有坐以待斃,她強行壓下胸口的腥甜和憋悶,拖著沉重的身軀,用力向著旁邊撲開。

摔落地麵之時,又一簇殺機籠住她的軀體。

‘沒救了。’魚初月心神一凜。

此刻動作用老,方才又被震出內傷,身軀重若千鈞,她已無路可逃!

“砰——”一蓬濃血爆開。

魚初月被人重重推到了一邊。她愕然望向原本站立之處,隻見一片破碎袈裟從空中緩緩飄落。

血腥味道衝入鼻端,她愣神了一瞬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一位佛修撲出來推開她,救下了她的性命。

七八個佛修撲上前去,用他們的身軀擋住了鑒誠。

“師父住手!”

鑒誠暴怒:“你們信這妖女,不信我?!”

“阿彌陀佛。”瘦長的那位執印直起了身體,“鑒誠師兄,在你施放邪術之時,動作已然暴露了。”

鑒誠一怔,低頭望向自己雙手,反應了過來。

梵羅珠的大紅毒霧浸染周身,方才動手時,一舉一動,便留下了大紅軌跡,可不要太明顯!

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手,這一下,動作卻是全盤暴露在眾人眼前了。

眼見即將功成,沒想到卻突然出了這麼大的岔子,鑒誠怒火衝頭,手中法印一閃,殺向擋路同門。

頃刻之間,團團血霧爆開,金光法場之上揚起血雨腥風。

佛者前赴後繼,如飛蛾撲火一般衝向鑒誠,將他死死攔在原地。

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鑒誠的袈裟已被鮮血染紅,腳下蓬蓬血泉連成一片,如同站在修羅血海之中。

“未破戒者退!我們破了戒的沒救了,讓我們先上!”一個略有三分耳熟的聲音高聲喊道。

是景春明的大師兄,緣空。

他從人群之後飛身撲起,把自己的身體當作一隻沙袋,自上而下砸向鑒誠。

還未觸到鑒誠一個指頭,便在半空爆成了一蓬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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