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的靈魂(1 / 2)

“真正的黃沙城,早已經沒人居住了。”魚初月喃喃道。

殘垣斷壁,黃沙半掩。

荒涼、破敗。

這樣的景象,與那兩道沙妖製造的屍骨壕溝才算是‘相得益彰’,再沒有違和感了。

她動了動手指,凝出兩尾小紅魚,交到崔敗手中。

此刻二人站立的地方,正是崔敗倒下的那裡。

她的心臟重重一酸,旋即,泛起了濃濃的甜。崔敗本可以輕鬆擊殺掠奪者,但他卻甘願身受重傷,用最溫柔的手在身後推著她,讓她用自己的眼睛看見真相,用自己的力量為自己複仇。

他徹底解開了她的心結。

她站定,攥住他的手。

崔敗側身:“嗯?”

她抿了抿唇,微微踮腳,抬起雙臂勾住了他的脖頸。

“崔敗……”

她湊上前,緩緩用自己的鼻尖觸著他的鼻尖。

雙唇若即若離。

他身軀微僵,沒有貿然去攬她,隻垂眸凝視她的眼睛。

“成親的事,還作數麼?”她問。

“嗯。”

就在他以為她要吻上來時,她的唇卻如蜻蜓點水一般,輕觸著他,掠到一旁。

那對花瓣一般美麗飽滿的紅唇繞過他的臉,湊到了他的耳畔。

她吐氣如蘭:“夫妻在床幃之間,當不用再守著夫子的規矩了吧?”

崔敗平靜的表情猛然裂開。

瞳仁微震,他啞聲開口:“什麼?”

她卻不再說第二遍了,狡黠地笑著,鬆開他,像一尾從掌心溜走的小魚一樣,掠到了前方。

“大師兄快點!遲了說不定會出人命的!”

崔敗輕笑出聲,眉頭微微一動,掠到她的身邊。

“不用守任何規矩。”他意味深長地回道。

二人踏入傾塌的城主府。

掠奪者逃到這裡,肯定會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藏好身軀,然後再神魂離體進入本源境中布置殺局。

魚初月東張西望:“唔……看不出什麼痕跡呢。”

他便知道她心不在焉。

他低低輕笑著,牽住她的手,拖著她穿過重重斷壁,很快就找到了一間完好的密封地下室。

“錚——”

長劍出鞘,削鐵如泥。

暗鎖‘鐺啷’落地,崔敗反手用劍柄抵開了密室的門,陽光順著台階灑下去,照清地下室中的景象。

少年攤著四肢,垂著頭,倚著牆壁坐在那裡。崔、魚二人的身體擋住了光線,影子罩在少年身上,麵容看不真切。

崔敗攬住魚初月,衣袂飛揚,徑直掠了下去。

魚初月有些緊張地注視著麵前的黑衣少年。

這個人和她一樣,被掠奪者占了身軀,毀掉了家園。如今得以重見天日,也不知情緒會不會崩潰。

崔敗踏前一步。

隻見少年身體一顫,下意識地舉起手,護在身前。漂亮英俊的麵龐上,肌肉不斷輕輕抽搐,神色抗拒驚恐,獨目中,瞳仁縮成了針尖,眼球震顫。

他在害怕!

魚初月揚起真誠友善的笑臉,正要溫聲安撫一二,忽然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當初她痛恨瑤月,在瑤月被第一仙尊一劍斬飛時,她心中的痛快簡直衝破雲霄,隻恨不能為仙尊大人肝腦塗地。

同理,殷加行看見她和崔敗,多多少少總該表現出些感激才對,怎麼會是驚恐害怕?

她望向崔敗。

隻見崔敗依舊繃著那張冰山臉,語氣平靜地說道:“殷加行,黃沙城主殷固鵬的次子,生母是一名舞姬,母子二人長期受城主正妻虐待,衣食住所連城中馬奴都不如。”

魚初月怔怔地張口望著他。

崔敗接住呆魚的眼神,唇角不禁微微一彎,偏過頭,以袖掩口,悄聲解釋道:“我取孔雀綠的時候順便打聽了消息。”

竊竊私語的模樣,像極了學堂上交頭接耳遞小話的學生。

魚初月心底泛起涼絲絲的甜意,彎了眼衝他笑。

崔敗放下寬袖,一臉正色地繼續說道:“殷加行七歲那年,黃沙城主殷固鵬的長子因病去世,而殷固鵬早年過於放縱,已不能再行人道。夫婦二人商議之後,決定去母留子,殺死舞姬,將殷加行當作繼承人培養。”

坐在牆角的少年慢慢抬起了眼睛,眸中有慌亂和陰鷙一掠而過。

崔敗不為所動,用冰冷無情的聲音繼續說道:“殷加行失去生母,被仇人撫養長大。親爹不疼,主母磋磨。怨和恨隻能深埋心底,平日見到那二人,還需刻意阿諛。外人以為少城主錦衣玉食好不風光,隻有你自己知道每日如履薄冰被仇恨灼心是什麼滋味。”

魚初月目光複雜地望著角落裡的少年。

長相漂亮,身世悲慘。難怪掠奪者挑中了他。

這樣一個人,確實很容易讓人同情,進而心生好感。掠奪者占據這具身軀之後,加深了殷加行的‘人設’,把一個心理扭曲、陰暗、執念深重的少年演繹得淋漓儘致。

一層一層剝開他的過往,會發現他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悲慘。

他的種種“壞”,仿佛忽然有跡可循,讓人不自覺地因為曾經對他有過誤解而心生愧疚。

這一下她是徹底明白了,遇到這樣的男人,那些天真熱心、不諳世事的少女便很容易飛蛾撲火,跳進火坑去,想要救贖對方。

用愛溫暖陰暗扭曲的心靈,這是善良人的天性使然。

‘唔……我好像一點兒都不善良,所以完全沒有上當。’魚初月暗暗點了點頭。

崔敗繼續無情揭穿:“所以在掠奪者找上你的時候,你心甘情願把身體拱手相讓。他許諾你什麼?替你殺了殷固鵬夫婦,然後帶你踏上通天之路,成就無邊霸業?”

殷加行的神色更加驚恐駭然。畢竟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縱然滿心陰鬱仇恨,到底道行還是淺了些。他嘴唇顫抖,失聲道:“你……怎麼知道!”

“哦豁。”魚初月攤了攤手,“大師兄明顯隻是試探你一下啊,你自己倒是承認得快。”

崔敗瞥她:“調皮。”

語氣無奈而寵溺。

魚初月嘿嘿一笑,往前一跳,蹲到了殷加行麵前。

“你看見我和崔敗時,害怕了,怕得真情實感。結合你的身世一想,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咯。”魚初月微眯著眼睛,道,“所以,沙妖重千尺其實是你和掠奪者故意引來的,既報你生母之仇,又正好與我‘同病相憐’。到了天極宗之後,掠奪者本沒必要殺死那隻大鵬妖,但因為你恨你生父殷固鵬,所以遷怒了那隻倒黴的大鵬。”

她站了起來,輕輕一哂:“掠奪者倒是挺寵你的。想必挨了崔敗一劍之後,他已經沒有能力徹底霸占彆人的軀體了,隻能選擇與你合作。”

這般說著,臉上不禁露出些鬱鬱之色。

倘若當初她有機會選擇的話,無論對方說得多麼天花亂墜,她也根本不會上當。自小她便知道,那些張口就畫大餅的,個個都是江湖騙子。

她才不會上這種鬼當。

誘餌背後,總藏著陷阱就對了。

魚初月心中頗有些唏噓。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殷加行,見他的獨目中隱約閃爍著不甘和恐懼,顯然是在恨他們壞了他的好事,同時又害怕他們會對他下手。

“你們不會殺我吧?”殷加行果然小心地道,“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與我無關。放了我,我從來沒做過壞事,以後我就做個普通人,隨便找個地方安安生生過日子。”

“濯日子的元血和修為藏在哪裡?”崔敗冷冷地掃視他。

殷加行瞳仁驟縮,身體瞬間繃緊。

魚初月看著他這模樣,不禁歎息道:“你不會還做著一步登天的美夢吧?醒醒,掠奪者已經灰飛煙滅了,聖人的東西,你根本沒有能力控製,會出人命的。”

殷加行倔強地抿住了唇。

曾經滄海難為水,他既見識到了仙域花花世界,又嘗試過聖級的澎湃元力,心早已比天還高。此刻忽然要他交出一切,重新變得一無所有,他又如何甘心。

“你們殺了我吧。”他決定搏一搏,“殺了我,大家一拍兩散,那份機緣就讓我帶到地府去,誰也彆想要!”

“或者……”獨目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接納我進入宗門,全力助我修煉,待我踏足聖階,我自會還一份同等的機緣給你們。是雞飛蛋打,還是把目光放長遠,你們自己選吧!”

魚初月氣樂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和掠奪者倒是同心同德啊!”

殷加行把唇抿得發白,眸光更加堅毅:“反正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殺了我,你們什麼也得不到。籌碼在我手中,我才是莊家,我說了算。”

魚初月瞪著他:“我一直以為自己臉皮夠厚,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

殷加行絲毫也不慚愧,反倒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漂亮的臉龐在陰影中隱隱發光,他道:“承讓。”

魚初月:“……”這小子,論討厭程度,比起掠奪者也不遑多讓。

她瞪著他,眼珠時不時轉上一轉。

“魚,出來。”崔敗冷冷淡淡地發聲,負起手,踏出地下室。

魚初月屁顛顛跟上去。

見他背對著她一動不動,她便主動繞過去,彎著腰,側著頭,像魚一樣看著他:“大師兄?”

“他很好看?”崔敗問。

魚初月驀地心虛:“當然沒有大師兄好看。”

“沒有我好看,也不要盯著看。”

魚初月:“……哎。”

他淡淡地瞥過來:“有意見?”

“沒有。”魚初月趕緊立正,很正經地眨了眨眼睛。

“嗯,”崔敗伸出手,“蘑菇。”

“大師兄是覺得,突破口在這蘑菇身上?”她一邊扒拉芥子戒,一邊問道。

崔敗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