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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劉子嶽正在跟冉文清下棋,聽到下人的稟告,挑了挑眉:“羅英才?羅氏造船廠的少東家啊,冉管事,你怎麼看?”
冉文清對這個背信棄義的羅氏沒什麼好感,輕輕落下一子道:“應該是為了官司和現在坊間的傳言來的,殿下怎麼想,要算了嗎?”
“算什麼算?”劉子嶽輕嗤,“他們不講信義的時候也沒說算了,不見!”
這種人跟李老板他們一樣可惡。
如今求和也不過是因為挨了打來求饒,並不是真心悔過。
羅英才在門口等了半個時辰,等得極不耐煩了,最後卻等來了一句“我家公子沒空”的話,他氣笑了:“你進去轉告你們家公子,我是來送船送錢的,他想要船就彆拿喬,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樣的好事了。”
好囂張的語氣,是求和認錯的樣子嗎?
範炎回來就正好聽到這話,氣笑了,揮手讓仆人進去,然後堵在門口,大剌剌地看著羅英才:“不用汙了我家公子的耳朵了。這事我就可以做主,羅少東家請回吧,船的事咱們公堂上見!”
說完,擋著羅英才的麵砰的一聲將大門給關了,真是半分麵子都不給羅英才。
羅英才快氣炸了,這小子一個下人而已,也敢給他甩臉子,什麼東西,給臉不要臉!
“羅少東家,還真是您,我們東家請你過去坐下喝喝茶,消消氣!”背後一道熱絡的聲音傳來。
羅英才回頭看到一張有些眼熟的臉,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了對方的身份,經常跟在李老板身邊的那個賬房,好像姓陳。
“原來是陳先生啊,你們李老板在什麼地方?”羅英才往他背後看了看,沒找到李老板的人影。
陳湧笑道:“羅少東家請跟小的來,我們東家在甄雲樓等著你。”
甄雲樓是李老板名下的產業,廣州城很出名的一座茶樓。
羅英才跟著陳湧去了茶樓。
進屋,茶香嫋嫋,還有一個纖細美麗的年輕女子在撫琴,見到他,李老板輕輕睜開眼睛,揮了揮手,讓女子退下,然後指著對麵說:“羅少東家來了,請坐。”
羅英才坐到對麵先喝了兩杯茶水壓壓心頭的火氣,然後將茶杯往桌上一擲,開門見山:“李老板既然能在那劉七家門口找到我,想必也清楚最近發生的事。”
李老板含笑點頭:“少東家不要著急,這些都是暫時的。官府那邊回頭咱們找找人,怎麼判可不由那小子說了算,你說是不是?”
這是要幫他們通人情的意思。
羅英才有些猶豫,祖父的意思是希望這事能儘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減輕對羅家名聲的影響。可一旦聽了李老板的,這事怕沒這麼快了結。
“少東家還猶豫什麼?你們隻不過是晚幾天交船而已,也答應賠錢了,那姓劉的小子還不依不撓的,不但去官府告你們,還在坊間四處放這些詆毀羅氏造船廠的流言。依我說啊,少東家真是太好性了,這都能忍!”李老板單手轉著茶杯,慢悠悠地說。
羅英才心裡本就有氣,被李老板這麼一激,想起剛才範炎的態度,心下一橫,冷哼道:“是不能這麼算了,但這事對我們羅家的影響不好,我祖父很生氣,李老板可有好法子?”
李老板安撫道:“少東家不必著急,姓劉的能告咱們,咱們也可告他啊,你去衙門告他個誣告之罪。”
羅英才有些遲疑:“這不好吧,當初我們是立了契的。”
延遲交船,確實是他們違約。
後麵說要免兩百兩銀子,但隻是口頭上的約定,雙方並沒有立契,在公堂之上,恐怕做不得數。
“放心,這場官司他贏不了。”李老板篤定地說。
羅英才見他說得信誓旦旦,又想劉七那邊始終不鬆口,終是下了決定:“好,不過李老板最近這些坊間傳聞對我們羅氏的影響太不好了,你幫幫忙,替我們想個辦法。”
李老板一口應承了下來:“沒問題,就這兩日,坊間的議論就會消散。”
他說到做到,第二日就派人在坊間散播消息,說劉記商行的棉花堆在碼頭運不走,不日就要停止收購棉花了,想賣棉花的趕緊了,錯過這幾天就要等明年了。
彆說,這個辦法還真是有效。
船隻大部分老百姓都買不起,也就湊個熱鬨,但棉花就不一樣了,親朋好友總有種的,於是百姓們的討論很快就從羅氏造船廠轉到了棉花上。
劉子嶽聽說了這事後,輕笑:“他們倒是有些手段。”
知道澄清沒用,消除不利輿論最好的辦法是創造一個更新更轟動更引人注目的消息。
不過沒用,既然拿了羅氏造船廠當殺雞儆猴的這隻“雞”,劉子嶽就不可能這麼輕易算了。
他對黃從嚴說:“暫且不用管他,你注意著官府的進度,就是天王老子來了要說和,咱們也不答應。”
“是,小的記住了。”黃從嚴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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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英才見李老板的辦法奏了效,開懷不已。
隻要大家不關注他們羅氏造船廠就行,至於最後的官司,他是不在意的,李老板可是承諾了,一定幫他疏通關係,不會讓他們敗的。
而且即便是敗訴了,也頂多就是賠一筆銀子而已,算不了什麼。
他樂顛顛地繼續出去玩,完全不知道劉府這時候來了一名貴客。
劉子嶽看著於子林,大吃一驚:“於大人怎麼親自來了?”
他隻是想請於子林寫封信而已,誰能想到這大老遠的,於子林竟這麼快就趕來了。
於子林行了一禮,笑道:“最近衙門沒什麼事,臣一直都想一睹南越第一城廣州的風采,正巧接到了殿下的信就偷個懶,過來玩幾日。”
“原來如此,於大人裡麵請。”劉子嶽將其請進了廳堂。
雙方落座後,於子林主動開了口:“殿下這邊的情況,臣已經有所了解,一會兒臣就差人送帖子到府衙,明日去拜會廣州知府黎丞黎大人。他應該會設宴款待臣,屆時殿下隨臣一同前往如何?”
他直接將這事給攬了下來,劉子嶽不勝感激,笑道:“那就有勞於大人了。”
雙方說定,又聊了幾句其他的,隨後,於子林就派人將他的帖子送去了知府衙門。
黎丞接到這個帖子非常意外:“於子林,連州那位,也就是陳懷義的學生,他怎麼跑到廣州來了?”
兩地雖相鄰,但距離並不算近,來回要好幾天,所以彼此之間知曉對方的名號背景,但卻從未見過麵。
而且最近不年不節的,也沒什麼特殊的事。
不過廣州知府要比連州知府地位稍高,但於子林才二十多歲,可以說是年輕有為,朝中又有一個官至三品掌管鴻臚寺的老師,遲早會調離南越,黎丞並不敢輕慢他,立即招人來問:“於大人現在所居何處?”
管家道:“回老爺,於大人的人留了信,說是居住在順寧街的劉府。小的當時聽了有些耳熟,差人去打聽了一下,這個劉府的主人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家中排名第七,都稱他為劉七公子。此人最近一個月在城中大量收購棉花,跟幾個商人發生了齟齬,前幾天還給衙門遞了狀子,狀告咱們本地的造船大戶羅家違約。”
“還有這種事?”黎丞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其中的暗流,眯起眼問道,“於知府跟這個劉七是什麼關係?”
管家搖頭:“不清楚,但應該關係匪淺,不然也不至於留劉府這個地址。”
這倒是,黎丞有些頭大,於子林顯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不過不管他來是為了什麼,官場上的禮節總是要做到的。
黎丞吩咐管家:“去廣安樓定個包間,明日我宴請於大人,再請梁大人、殷大人等作陪。”
管家領命,趕緊去下帖子,定包間。
當天傍晚,於子林就收到了請帖,請他明日中午到廣安樓赴宴,為他接風洗塵。
於子林將請帖給了劉子嶽:“黎大人好生快的速度。”
“是啊,這個黎丞為人如何,於大人可了解?”劉子嶽放下請帖問道。
於子林搖頭:“不是很清楚,他是延平十五年的進士,先是外放做縣令,後來一步步升到廣州知府這個位置。聽老師提過兩句,他為人謹慎,做事圓滑,不輕易站隊,也不輕易得罪人。”
劉子嶽放心了,這是個聰明人啊。
他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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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劉子嶽和於子林準時赴宴。
廣安樓是廣州最出名的酒樓之一,富麗堂皇,來往皆是達官貴人,豪紳富商,隨便一頓飯都要十數兩銀子起步。
不過黎丞作為當地父母官,排麵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掌櫃的早早就留了最豪華的天字號包間給他,又準備了精致的菜色。
劉子嶽二人被候在門口的夥計殷勤地請了進去,才走到樓梯口就見到黎丞穿著一身常服親自下來迎接:“於大人,幸會幸會,這位是……”
他的目光落到了於子林身後的劉子嶽身上。
於子林笑道:“這位是我的一位好友,也是我老師的親友,大人喚他劉七即可。”
黎丞心裡有數了,這就是最近攪得廣州商界風起雲湧的那位劉七公子啊,太年輕了,還不到二十歲吧。
不過這都不是讓黎丞最心驚的。
最令他意外的是於子林的態度。
於子林一開口就把陳懷義拉了出來給劉七站台,明顯對這位劉七很看重。
但更讓他震驚的還在後頭,進了包間後,於子林下意識地請劉七先坐,斟茶倒酒也是以劉七為先。
恐怕陳懷義的親兒子都沒這個待遇,這個劉七到底是何人?
包間裡其他官員也都是察言觀色的好手,很快就發現了這一詭異的現象,紛紛在心底猜測這個劉七的來曆。
不少知道些內情的還隱晦地看了殷洪昌好幾眼,殷洪昌若是為難劉七,怕是要與於子林和他背後的陳懷義為敵了。
殷洪昌也極為錯愕,從於子林帶著劉七進來,介紹劉七身份時他就感覺到了不妙,如今瞧於子林這態度,他更是脊背發涼。
論官職,他可是比於子林還要低一階。更何況,在場諸位,誰不知道於子林背後有人,為了幾個商人,得罪於子林和陳懷義他們這些人,實在不值!
好在,他還沒動手,現在也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殷洪昌舉起酒杯:“下官敬於大人和七公子一杯。於大人難得來廣州一趟,可一定要去碼頭上轉轉,二位若是不嫌棄,明日由下官做東,明日出海試試海釣!”
他有心交好,拋出橄欖枝,於子林側頭看了一眼劉子嶽,征求他的意見。
劉子嶽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於子林笑著一口應下:“那就多謝殷大人了,我跟七公子都未曾出過海,明日正好跟著大人去長長見識。”
殷洪昌心裡一鬆,笑容都輕快了幾分。
大家舉杯暢飲,這頓飯吃了很久,期間還添了好幾次酒菜。
到了申時,劉子嶽也喝得有點多了,現在的酒度數很低,喝多了膀胱受不了,他起身準備去一趟茅房,剛拉開門便與對麵包間出來的一群富家公子哥撞上。
瞥了一眼,劉子嶽就收回了目光。
他不認識對方,但為首之人卻認識他。
羅英才皺眉盯著劉子嶽:“站住,你怎麼在這兒?”
他看了一眼劉子嶽出來的天字號包間,這個包房非達官顯貴拿不下。上次李老板請客,都還是打著殷大人的名義才定了這個包間,劉七一介商賈,在本地什麼人脈都沒有,怎麼進的天字號包間?
“羅哥……”背後一個穿騷包紫衣的男子拽了拽羅英才,小聲嘀咕,“聽說今天天字號包間被知府大人定下來招待貴客了!”
羅英才直覺不信,劉七這等無名小輩,算哪門子的貴客?還能被知府大人請客?簡直是笑話。
他剛想反駁就看到殷洪昌從裡麵出來,客客氣氣地說:“七公子不是要去恭房嗎?可是不識路,那咱們一道過去吧。”
想起前幾日殷洪昌對李老板倨傲的態度,再對比此時此刻的客氣,羅英才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