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2 / 2)

池正業連忙道:“大人實不必如此。草民知道,草民一家能有今日已是托了大人的福。若非大人,我等已是人頭落地,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草民隻能祈求老天保佑大人身體康健,官運亨通。”

他這話說得真心實意。

讓徐大人心裡更愧疚了,但他沒說什麼,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去吧,本官就送你們到這兒了,遙祝你們平安抵達廣州。”徐大人背著手道。

池正業又給他重重行了一個大禮,這才轉身跑向碼頭。

上了船,他身邊便立馬圍了一圈人過來,都是跟他年紀差不多大,平時來往比較多的幾家當家和管事的。

“池三爺,你去過廣州吧?你與我們說說,廣州是什麼樣的?”

“池三爺,咱們到了廣州,以後以什麼為生,你想過嗎?”

“池三爺,咱們會不會抓去服勞役?”

……

池正業被他們問得頭暈,趕緊伸出手說:“打住打住,你們一窩蜂地來,我怎麼回答?一個一個來,廣州是什麼樣的啊?廣州其實跟鬆州沒太大的區彆,就是人口比鬆州稍微少一些,冬天更暖和,那邊的水果蔬菜種類更多,有不少咱們在鬆州沒見過的物種,你們去了便知道了。”

“服勞役啊?應該不會,南越沒有大的工事,估計用不上咱們。至於以什麼為生,大不了咱們開墾荒地,自己種地養活自己唄!南越彆的不多,就是荒山荒地特彆多,不過蚊子蛇蟲野獸也多,大家最好抱團行動,以保安全。”

這並不能讓那幾家高興,因為他們都好幾代沒種地了,早忘了許多莊稼是怎麼種的。尤其是聽說到處都是蛇蟲野獸的,讓這些長期生活在安穩

城市裡的人更是嚇得臉色都白了。

見他們這反應,池三爺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嚴重了點,勸慰道:“大家不必擔心,南越也有不少城池村落,這些地方都是安全的。”

“那咱們能留在城裡或是鎮子上生活嗎?”關家一個少年忐忑地問道。

池三爺如今也說不好,但為了寬大家的心,他還是用力點頭說:“肯定可以的。”

隨著船隻逐漸逼近廣州,原本還算淡定的人都開始緊張起來,個彆甚至緊張得開始暈船。

麵對這種情況,池三爺也沒有好辦法,隻好跟他們交底:“我準備去投靠一位朋友。我妹妹一家被流放到南越便是他安排的,雖說不及在鬆州時的生活,但也堪比小富之民的生活,一家老小吃穿住總是不愁的。”

“那譚家現在在做什麼?”顏家的話事人問道。

池三爺也不是很清楚,他雖然來過廣州兩次,但行程都太匆忙了,沒抽出時間去看望自己的妹妹。隻能根據寫信的內容回答:“譚家女人都在織布,男丁則在我那位朋友的莊子上做了小管事。”

這聽起來好像還不錯,至少比去荒山野嶺開荒靠譜。因為這都快到冬天了,地開墾出來也得明年才能種植作物,那中間這幾個月他們吃什麼?他們的家產可是全部都被沒收了。

“那,池三爺,你能否替我們引薦一下你這位朋友。我們這些人你也知道,大多都識文斷字,也會些算數,做個掌櫃或是賬房還是能勝任的。”顏當家代表大家,拱手對池三爺道。

池三爺沒有第一時間答應,因為他們全家這次都要靠劉七公子。

雖說劉七公子一直在招人,但這次可是有好幾百人,誰知道他需不需要?

自己不能夠擅自代彆人做主。

他拱手笑道:“我們都來自鬆州,大家一路上多有照應,又是同鄉,能幫的我一定幫。引薦這事我答應,隻是七公子需不需要這麼多人,實在不好說,我現在不能貿然答複你們。”

“三爺儘力即可,我等感激不儘。”顏當家的連忙表態。

池三爺笑著點頭,心裡卻暗暗決定,若是七公子那邊沒法安置他們這麼多人,他也要腆著臉勞煩七公子幫忙將他們弄去好一點的地方。

畢竟都是同遭無妄之災的倒黴蛋,能幫一把是一把。出門在外,不就是要靠朋友嗎?

兩日後,船隻靠岸,停在了廣州碼頭。

押送的差役已經熟悉了流程,因為這次人比較多,所以他們決定先派兩個人去劉府通知劉七公子,看他那邊怎麼處理。

池三爺聽說了此事,忙道:“幾位差爺,罪民與七公子做過幾次買賣,這回可否帶小的一起去見七公子?”

已經被劉子嶽銀錢加大棒□□得服服帖帖的湯勇連忙笑道:“當然可以,池……三爺與我一道去就是,七公子見了你肯定很高興。”

說完最後一句,他心裡不禁泛起了嘀咕,也不知道那位七公子是怎麼想的,就喜歡這些流放的罪犯,每次給錢都給得特彆痛快。

這回一下子弄了這麼多人過來,得到的酬勞,都夠他回鬆州買座大院子了。所以他對這些人也特彆客氣。

湯勇美滋滋地帶著池三爺去了劉府。

彼時,劉子嶽正與冉文清在院子裡下棋,秋高氣爽,天氣晴朗又不熱,正是最好的時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偷得浮生半日閒。

聽聞湯勇來了,劉子嶽不是很感興趣:“你們按以往的規矩處理就是。”

給錢,詢問這些人的意願,願意去興泰的就去興泰,不願意的就送去連州,順便把交接的公憑也給辦了。這種小事就不用一一彙報到他麵前了。

仆人連忙道:“公子,隨湯勇一塊兒來的還是池三爺。”

“他來了?”劉子嶽覺得有點奇怪,聽說太子在江南忙著呢,他應該沒空才是。不過大老遠的人都來了,還是見見吧。劉子嶽放下棋子道,“請他進來。”

不多時,湯勇就帶著池三爺進來了。

劉子嶽第一眼看到的是池三爺手腕上的沉重鐐銬,當即蹙緊了眉:“這是怎麼回事?”

“池三……池正業見過公子。”池三爺先給劉子嶽行禮。

劉子嶽連忙將其扶了起來,請對方在院中坐下,然後關切地問道:“池三爺,出什麼事了?”

池三爺坐下,苦笑道:“悔當日不聽公子言,才釀成了今日之禍事,我池氏一門五十餘人悉數被流放到了南越,不知七公子可否方便收留我等?”

劉子嶽正缺管事呢,池三爺做生意的經驗豐富,他過來,完全可以接下冉文清的工作,也不用冉文清一介文官還天天跟這些銅臭味打交道了,而且自己也能輕鬆很多。

所以劉子嶽欣喜地說:“我這裡自是歡迎,不過到底怎麼回事?池家好好的……可是太子那邊出了事?”

不然劉子嶽實在想不通池家能犯什麼事,以至於全家被流放。

池三爺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湯勇。

冉文清立即讓仆役帶湯勇去喝茶。

沒了外人,池三爺也沒什麼好瞞的,將池家的遭遇簡單地說了一遍:“……是我當日不聽公子之言,妄圖攀龍附鳳,最終連累全家老小跟著我受罪,我是池家的罪人。”

聽完事情的緣由,劉子嶽和冉文清對視一眼,都很無語。楚王固然不是個東西,但太子身為一國儲君,連替自己賣命的人都不護,有了這前車之鑒,以後誰還敢替他賣命?難怪明明前期掌握了優勢,最後還是被晉王乾趴下了。

“都過去了,好在一家人還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冉文清出言寬慰池三爺。

池三爺苦笑著點頭:“能撿回這條命已是不易,不敢奢望其他。”

經過這次血的教訓,他是明白了,權貴不是那麼好攀附的。

劉子嶽問道:“老爺子身體可還康健?”

池三爺笑道:“他身體還不錯,沒受這事太大的影響。一路上,他還反過來勸慰我們。”

“那就好。”劉子嶽笑著說,“我有個莊子,種植棉花、甘蔗等作物,同時莊子裡還建了幾個加工坊,主要是織棉布和榨糖。此外,廣州這邊也有不少統籌的工作,比如跟那些上門購買貨物的掌櫃打交道等等,這兩個地方池三爺願意呆哪兒?”

還可以挑?

池三爺一輩子都在做買賣,自然是跟掌櫃和老板們打交道更熟悉。他內心更偏向於留在廣州,但想著自己流放的身份,又怕給劉子嶽惹麻煩:“七公子,這……會不會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你若是想留在廣州,我們會找府衙,將你的民戶落在廣州。”劉子嶽笑著道。

池三爺鬆了口氣:“那就有勞七公子了。對了,這次除了我們池家,鬆州還有幾戶人家受牽連,一同被流放到了南越,分彆是造紙的關家、精通印刷刻印之術的付家,擅長燒製瓷器的顏家……這幾家都是厚道的人家,與我們池家也多有生意往來,這次也是遭了無妄之災。不知七公子這裡可否方便安置他們?若是不方便能不能煩請公子給他們尋一個相對合適的去處,在下……”

池三爺的話還沒說完,劉子嶽就乾脆利落地打斷了他:“不,方便,隻要他們願意,我可將他們安置在興泰。我們興泰需要自己的造紙坊和印刷坊、瓷窯,隻要他們手藝過關,就可留在坊內做管事,還能擁有十分之一的乾股,每年憑其業績分紅。”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尤其是瓷窯。

他們準備去南洋做買賣,與那些異邦人士打交道,瓷器

必不可少,精美耐用的紙張也很受歡迎,以前還要北上去買,如今有了自己的作坊,那完全可以省一道工序了,省錢不提,還能節省不少時間。

能夠繼續從事熟悉擅長的老本行,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池三爺蹭地站了起來,朝劉子嶽行禮:“在下替他們謝謝公子。”

“不用,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劉子嶽很高興,這次帶來的可都是有專業技能的匠人,這種人才可不好找,若不是遇到此等變故,想讓這些人拋棄家業給他乾,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這話是認真。

謝過了池三爺,劉子嶽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這些人都在哪裡?”

“還在船上,差爺說先來詢問您的意見,再想辦法安置他們。”池三爺如實道。

聽了這話,劉子嶽側頭對冉文清說:“這事勞煩冉管事了,將他們暫時安置在客棧中,稍作休息,明日咱們再啟程去興泰。”

冉文清應好。

劉子嶽又留下了池三爺:“以後就是自己人了,三爺留下陪我喝一杯,正好聊聊以後的安排。”

池三爺連忙應是。

劉子嶽讓湯勇給他解下了鐐銬,又讓池三爺去沐浴更衣,最後兩人才坐在一塊兒吃飯聊天。

池三爺先敬酒,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劉子嶽笑著喝了酒說:“你們家人不少,住我這宅子裡不方便,我安排人在附近給你置辦一所宅子吧。”

池三爺連忙拒絕:“多謝七公子的好意,不用了,隻是還得請七公子預製小的兩個月的工錢。”

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麻煩七公子很多了,若非七公子他們都不能這麼順利抵達南越,哪還好意思繼續占這麼大的便宜。

他準備帶自家人先在廣州城內租一個房子,然後再想其他辦法謀生。能給劉記商行賣命的就在劉記商行乾活,不行的就另謀出路,總之要找一份能夠養活自己的營生。

聽完他的打算後,劉子嶽感慨:“池三爺真是好心態。”

不是每個人從雲端一下子摔到泥塘中都能有這麼好的心態,能夠從最苦最累的活開始做起。

池三爺苦笑著說:“鬆州池家已不複存在,他們總是要習慣的,況且祖上也不過是一介貨郎,靠著走街串巷慢慢積累下了這份家業,如今不過是重新回到過去罷了。”

這話說得有道理,劉子嶽道:“這五十多人應該包括了你的幾個兄弟,正所謂樹大分枝,兒大分家,池三爺不必全部包攬這些事的,若適合留在廣州的便留在廣州,若不適合的,也可去興泰,無論是去織坊還是榨糖,總能尋到一門合適的營生。”

池三爺想到還留在興泰的妹妹一家,心中一動:“七公子所言有理,明日……我們可否方便去一趟興泰?實不相瞞,這次被流放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便是能再見到妹妹一家了。”

劉子嶽自然沒有阻攔的道理:“當然可以,便是你不提,我也準備送老爺子過去一趟。”

“如此就多謝公子了。”池三爺很期待明日的行程。

劉子嶽更關心另外一件事:“你先前說,你們走時,徐大人表示還要追查此案?”

池三爺點頭:“對,徐大人很愧疚的樣子,其實咱們都知道這事他已經儘力了。若非他,咱們連來南越的機會都沒有。他還為此得罪了楚王,希望楚王不要找他的麻煩。”

但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劉子嶽笑著說:“放心吧,徐大人為官多年,心裡定然有了成算,你與其擔憂楚王找他的麻煩,不如擔憂他找楚王的麻煩。”

池三爺愣了愣:“公子的意思是?”

劉子嶽直接道:“我猜測徐大人會將此事捅到皇帝麵前。徐大人剛直不阿,當時與楚王妥協也不過是一時的

權宜之計罷了,事後他肯定會追究此事,想辦法還你們一個公道。”

“可,徐大人這不是以卵擊石嗎?他……為了我們這些素不相識的賤民值得嗎?”池三爺頓時覺得嘴裡的酒都變得苦澀了起來,心裡很不是滋味,眼睛慢慢濕潤,前段時間所受的苦在這一刻似乎都算不得什麼了。因為有人替他們鳴不平,有人記得他們的冤屈。

劉子嶽歎道:“即便如此他也會這麼做。這天底下並不是每個人都是權力、金錢的奴隸,還是有許多人有著自己的夢想,甚至為了這份夢想,為了這份堅持,便是舍身也無懼。”

池三爺看著劉子嶽篤定的口吻,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感覺,他其實也從未真正了解過劉七公子。現在的劉七公子,跟他以往認知的完全不一樣,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

劉子嶽猜得沒錯,送走了池三爺他們後,徐大人就回到府衙,寫了一份奏折,讓人送去了京城,呈給延平帝,信中不但將楚王在鬆州造成的冤假錯案一一道明,還有附近幾個州縣,他所知道的情況,一一陳述在奏折中,包括他自己為了救那幾百無辜的百姓,助紂為虐的事也一並寫在了折子上。

最後,徐大人表示,他有罪,請陛下懲處。也請陛下體恤江南之民,今昔不易,嚴查此事,還他們一個安寧。

地方官員狀告親王,還是當今皇後唯一的嫡子,這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與錢家不合的,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一個個跳出來落井下石。楚王一派還摸不清楚狀況,便將一切都推到了徐大人頭上,說他以下犯上,誣陷親王,其心可誅,聲嘶力竭地喊楚王是被冤枉的。

雙方各執一詞,兩個當事人都不在,已吵得火熱,半天都沒個結果。

延平帝聽煩了,直接下旨:“召楚王合徐雲川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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