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1 / 2)

“池家?”徐大人背著手在書房裡踱了幾步,回頭望著幕僚杭先生問,“城南池家?上次送賑濟糧的那個池家?”

杭先生點頭:“沒錯,大人好記性,就是這個池家。”

徐大人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池家攀上了太子是鬆州府人儘皆知的事,楚王來了之後大肆鏟除太子的勢力,會對池家動手不稀奇。

他蹙眉問道:“這次他們給池家安了個什麼罪名?”

杭先生緩緩道:“說池家祖上一婦人與一反賊的祖上有親。”

“荒謬,這都能算,那我們鬆州府找不出幾個跟反賊沒關係的了!”徐大人勃然大怒。

江南百姓時居於此,繁衍生息,數百年下來,姻親故交遍地,真要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往上數幾代也總能找出點淵源。楚王此舉莫不是想將江南百姓屠儘?

杭先生苦笑:“不止池家,還有越州通判,台州兵馬督監……這些哪個又是真的與反賊……最後還不都因為與東宮那位走得近而被下獄了,更逞論一個商賈之家!”

連官宦都不能幸免,更彆提池家這樣的商人了,楚王要弄死他們跟捏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兩樣。

徐大人眉頭蹙得越來越深,手重重地砸到了桌上:“難道就要任由他們顛倒黑白、禍害無辜?”

徐大人是純臣,太子賑災,他全力配合,晉王平亂,他鼎力支持。

他不站任何一個皇子,隻是辦好朝廷交給他的任務,履行他身為鬆州知府的職責。他不願意摻和到奪嫡鬥爭中,但現在不平之事眼睜睜地發生在自己麵前,他若是置之不理,裝作沒看見,那與楚王之流有什麼區彆?

更何況池家還是鬆州的子民,身為鬆州父母官,他有責任還他們一個清白。

杭先生知道徐大人的性子,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了一些,低聲道:“大人可是打算救池家?”

徐大人歎道:“越州、台州非鬆州轄下,我管不了就算了,但池家乃是鬆州的子民,還曾為賑災出錢出力,我若見死不救,隻怕會寒了不少人的心,我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池家雖說是太子的人,這次賑災之所以如此賣力也是為了在太子跟前表現。但他們利用旗下的船隻四處購買平價糧,緩解了鬆州的災情,幫助鬆州百姓度過了難關也是不爭的事實,鬆州越州不少百姓記著他們家的恩情。

做了好事,不但沒有得到任何回報,還要鋃鐺入獄,有沒有天理了?

杭先生琢磨了一會兒說:“大人不妨找晉王一試。屬下觀楚王頗聽晉王的話,晉王是個明事理的,若有他出麵,此事應有回旋的餘地。”

對比楚王的暴戾任性,晉王不愧是大皇子,為人處世要好很多,一到江南便獲得了不少當地官員的支持。

但就是因為如此,徐大人才更不想找他。

晉王如此通透的一個人,江南發生了這麼多冤假錯案,楚王天天在做什麼,他一點都不知情嗎?

徐大人不想將人心想得太壞,但有時候事實就是如此。

隻是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池家出事,權衡了一番,徐大人還是去找了晉王,隻要晉王還要臉,管這事,池家的事就能用最簡單的方式解決。

晉王抽空見了他:“徐大人,請坐。”

“謝殿下,臣今日來找殿下是有一事相求。”徐大人行完了禮就直接切入了正題。

晉王笑道:“大人請講!”

徐大人說:“鬆州、越州此次的旱情得以緩解,百姓得以存活離不開鬆州城南池家的支持。自災情發生後,池家開倉賑災,又多次派遣船隻南下北上購買糧食,賑濟百姓。因此臣鬥膽,請晉王殿下出麵放池家一馬。”

晉王摁著額頭:“

徐大人的來意我清楚了,不過這個池家犯了何事?如今在哪兒?”

徐大人簡單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晉王聽完後笑道:“這裡麵許是有什麼誤會,下麵的人抓錯了。這樣吧,回頭等五弟回來了,我幫你問問,徐大人儘管放心。”

見晉王如此好說話,徐大人鬆了口氣,連忙起身行禮:“如此就多謝晉王殿下了。”

***

得了晉王的承諾,徐大人便回去等消息了。

隻是左等右等,非但沒等來好消息,反而等來了一則噩耗:三日後,監獄中關押的一眾反賊同黨將於菜市口問斬。

得知此事,徐大人的胡子都氣歪了。

若說池家為太子效力,成為了楚王的眼中釘,除之而後快,那也還算說得過去。

可其他人呢?

徐大人這兩日翻看過監獄中這些人的卷宗,這些都是鬆州的富商大戶,基本都是做買賣的或是家裡有千畝良田的大財主,跟太子半分關係都沒有,跟反賊自然也沒什麼瓜葛。

甚至其中三家還被反賊衝入家裡打劫過,差點丟了小命。

說這些人與反賊勾結,未免太可笑了,當他們都是傻子嗎?

徐大人氣得將卷宗摔在了桌上:“豈有此理,人命在他們眼裡就如草芥嗎?”

他提筆想寫奏折向皇帝反映此事,可一落筆又想,等信送到京城這幾百人早丟在亂葬崗了。到時候陛下若是追究此事,估摸著也是推個替罪羔羊就完事了。

遠水解不了近渴,想救下這些人的性命,往京城送信行不通。

徐大人沒了寫信的心情,放下筆轉而去了監獄。

池三爺一看到他,連忙跪下行禮:“草民池正業參見大人。”

剛接到三日後問斬的消息,他本來都要絕望了,不曾想知府大人竟然來了。池正業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激動地跪下,希冀地望著徐大人。

牢房裡其他的池家人,還有臨近幾個牢房的犯人全都跪了下來,跟見到了救星似的:“徐大人,徐大人,救救小的……”

“徐大人,草民不識那反賊,草民是無辜的,求求您替草民做主啊!”

“徐大人,都說您是徐青天,您救救我們,我們真的是無辜的!”

……

麵對這一聲一聲的苦苦哀求,徐大人心裡頗不是滋味。

身為父母官,他本來就有保一方平安的責任,可如今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治下的百姓蒙受不白之冤,這官做得也委實沒有什麼意思!

“都起來吧。”徐大人伸出雙手道。

池正業推著大家:“都起來。”

所有人都擠到鐵柵欄前,巴巴地望著徐大人,宛如一隻隻迷航的小船看到了燈塔。

徐大人這會兒心裡也沒什麼好法子,但他還是揚起笑容問道:“池當家的,你可有什麼想法?”

池正業抿了抿唇,手不自覺地抓緊冰冷的鐵欄杆。

他知道自己被關進來的緣由,但他不理解的是其他人。比如造紙的關家,跟關家關係甚好精通墨印之術的付家,還有擅燒製瓷器的顏家等等。

大家彼此間經常有生意往來,池正業對這幾家也算有所了解,他們素來規矩,怎麼會跟反賊勾結?況且關家顏家和平家還被反賊洗劫過,當時這幾家藏在密室裡才躲過了這麼一劫。

楚王應該查過才對,卻還是將他們抓了進來,扣上了一定勾結反賊的帽子,若說這裡麵沒點貓膩,誰信啊?

池正業仔細琢磨了幾天,漸漸琢磨出了點味道。

若說這幾家有什麼共同點的話,那便是經過幾代人的經營,家資頗豐,一個個都富得流油,而且在官場沒什麼人脈,是再好不過的肥羊。

若非遇到了徐大人這樣正直無私的,即便將他們都砍了恐怕沒人會站出來替他們說一句話。

他們這些無辜的人尚且遭了殃,更逞論他這個太子的走狗,不管是為了剪除太子的勢力,還是為了池家的萬貫家財,楚王都不會放過池家。

意識到這點,池正業已經對保住池家家業不抱什麼希望了,如今他隻有一個想法。

他跪下道:“徐大人,罪民有罪,懇求舉家流放到南越。”

隻要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銀子什麼的沒了就沒了,以後再慢慢掙就是。

徐大人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儘力。”

這話聽在其他人耳裡格外的沉重。

關家、付家、顏家幾家也不是吃素的,這麼幾天,他們已經回味過來了自己為何會被抓,說到底,還是懷璧其罪。

若是舍了這份家業,能夠換來一家老小的性命也算值得。否則沒了人,有再多的銀子又有什麼用?

於是幾家領頭人紛紛說道:“大人,懇求大人流放草民全家去南越。”

南越雖說艱苦了點,可到底遠離了這幾個皇子,能夠保住性命。況且他們聽說池家的姻親譚家,池三爺的親妹妹一家就被流放去了南越,如今日子還過得不錯。

有這麼個熟人在,彼此間也有個照應,總比去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強。而且南越那地方,不用修築城牆,也沒有什麼河堤皇陵等需要修建,料想去了那也不會抓他們去服勞役,累死半條命、

徐大人沉重地點了點頭:“好,本官定當竭儘所能,助諸位達成心願。”

離開監獄後,他直接找上了楚王。

楚王離了京,放飛了本性,整個人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抓起一粒蘭花豆拋進嘴裡,笑嘻嘻地說:“喲,什麼風把徐大人刮到我這兒來了?”

“臣徐雲川見過楚王殿下。”徐大人不理他的調侃,規規矩矩地行禮,完全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楚王看他一板一眼的樣子,覺得有些無趣,將盤子一推,斜倚著美人枕,懶洋洋地說:“徐大人找我有什麼事?”

徐大人跪在地上,拱手道:“殿下,臣聽說府衙監獄裡的囚犯三日後將被問斬?”

“沒錯,你有意見?”楚王知道他這次來恐怕沒什麼好事,臉也拉了下去。

徐大人麵色不變,繼續道:“臣不敢,但據臣所查,這些人勾結反賊的證據不足,臣認為應當將所有證據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複審。”

為避免地方上濫殺無辜,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大景有死刑複審製度。地方上判了死刑後,要將該犯人的檔案提交到刑部和大理寺進一步審查,確認證據確鑿,沒有冤假錯案後,然後將批複送到地方,才會正式對囚犯實施死刑。

但這幾百人的證據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到了刑部和大理寺肯定通不過,而且還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楚王當然不乾,坐直身,怒道:“好你個徐雲川,你是懷疑我審案不公、濫殺無辜嗎?”

“臣不敢,隻是此事涉及幾百人的性命,需謹慎處置,還請殿下諒解。”徐大人雖是跪著,但態度卻不卑不亢,說話也有理有節的。

楚王氣得不輕,指著他說:“父皇下了旨意,凡是與反賊勾結,殺無赦,誅九族,不用刑部和大理寺複審,莫非你是想抗旨不成?”

徐雲川仍舊維持著跪姿:“臣不敢,但臣身為鬆州的父母官,自當對轄下百姓負責。此事牽扯幾百人的性命,其中包括了牙牙習語的孩童和耄耋之年的老人,理當謹慎處置。若真是證據確鑿,晚些時日殺他們又何妨?”

晚些時候誰知道會出什麼變故?

楚王真是恨死了徐雲川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惡狠狠地說:“徐大人莫非打定了

主意要與我作對?”

這次徐雲川沉默的時間長了許多,似乎是在衡量這事。

楚王坐了回去,嘴角翹起,嘲諷地看著徐雲川,他還以為這老家夥的骨頭有多硬呢,這不一句話就嚇得老實了很多。

少許,徐雲川再次開了口:“楚王殿下,臣查過,即便這些人身上有些可疑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死。因此臣提議,不若將問斬改為流放南越,永世不得回鬆州,也能達到懲戒他們的目的。”

若一開始徐雲川這麼說,楚王肯定不答應,這些人通通都得死,他一個都不打算放過,免得留下後患。

但在報到刑部和大理寺複審與流放南越相比,顯然後者更容易令他接受。若是徐雲川不依不饒地非要揪著這事不放也是麻煩,不若各退一步。

反正他圖的是這些人的錢,流放家產一樣要充公,而且去了南越那破地方,一輩子也彆想回來了,跟死了沒什麼區彆,妨礙不了他什麼。

在心頭做了一番取舍後,楚王緩緩開了口:“看在徐大人的麵子上,我就放他們一碼,流放南越就流放南越,不過此案由徐大人去判。”

這是要將徐雲川拖下水。

以後若是查起來,徐雲川這個判“冤假錯案”的知府也跑不掉。就是為了他自己腦袋上的那頂烏紗帽,他也得將這樁案子弄得天衣無縫。

徐雲川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如何不知楚王的限惡用心,但現在想救這些無辜的百姓,他彆無選擇。

“多謝楚王殿下的信任,臣定不負殿下所托。”徐雲川恭敬地說。

***

楚王鬆了口,這事就好辦了。

未免中間出現什麼變故,徐大人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宣判了此案,然後找了容建明幫忙牽線,弄了一艘去廣州的船隻,迅速將這幾百人打包送走。

出發前,徐大人尋了個機會單獨見池正業。

“今日你們受委屈了,彆的本官不敢承諾,但有朝一日若能還你們一個清白,本官必替你們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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