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安排吧,賀州知府和通判那邊不用管,他們所知不多,要投效晉王就隨他們,稍微防著他們就是。咱們寫信給於大人,通知對方,不用再應付曹正卿了。”
***
於子林接到這封信時,曹正卿剛走。
看完信,他笑了,殿下與他所想不謀而合。
才過了幾天,這個曹正卿的狼子野心就藏不住了,今日竟直接提出,聽說連州有鐵礦,他還沒見識過采礦和冶煉,因此想去見識一番,詢問於子林是否方便。
他分明是盯上了連州的鐵礦,準確地說是盯上了鐵礦冶煉出來的武器。
於子林這幾日表現得有些被曹正卿說動的樣子,這會兒自是不可能拒絕他,因此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並約好明日就啟程。
於子林將信燒了,決定明日就看看曹正卿招攬他的決心。
他叫來一個親信,囑咐了幾句,讓其速速到礦山一趟。
次日清晨,三月的連州,百花盛開,草木繁盛,一片春意盎然的樣子。春風徐徐,不冷不熱,正是出門踏青遊玩的好時節,於子林和曹正卿騎著馬,帶了幾名衙役,出發前去礦山。
經過好幾個時辰的奔跑,在大家都疲憊不堪時,終於看到了礦山的影子,這會兒太陽已經偏西。
曹正卿身體有些吃不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於大人,礦山有些偏啊。”
於子林跟他倒苦水:“沒辦法,那地方離廣州是最近的。曹大人也知道,咱們南越這種地方,偏僻得很,路很難走,走水路相對來說更方便,路上的花費也會少一些,人也不用那麼受罪。”
受了一路罪的曹正卿深表讚同:“還是於大人想得周到。”
說話間,雙方已經趕到了礦山。
但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們極為震驚。
因為礦山安安靜靜的,數百名礦工們衣衫襤褸,光著膀子,排排坐在地上,一臉的不忿,臉上灰撲撲的,都是泥灰,都有些辨認不出他們本來的模樣。
走近些,能聞到他們身上濃重的汗味,重得有些熏人。
曹正卿有些受不了,捂住了鼻子,皺眉詢問道:“他們這是在乾什麼?”
不遠處正在訓話的管事得到消息,屁滾尿流地跑了過來,誠惶誠恐地給於子林行禮:“小人參見於大人。”
於子林不悅地質問道:“你們不挖礦煉鐵,在這裡做什麼?”
提起這個管事就來氣,指著地上的礦工告狀:“回於大人,這些家夥不服管教,竟不肯乾活,非要在這裡鬨事,小人這就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聽到這話,不少礦工抬起紅通通的眼睛,氣憤地說:“於大人,小的們乾了幾個月的活了,就第一個月時發了五百文給小的們,後麵就一直拖欠,說什麼沒錢。可小人家裡這麼多口人也是要吃飯的啊,小人天天在礦山上賣力,連口飽飯都沒有,您讓小人怎麼辦?”
“是啊,於大人,小人們都快活不下去了。這再不發工錢,小人們就不乾了。”
“反正都是一死,餓死跟被管事打死又有什麼兩樣?”
……
說著說著,不少礦工嗚咽地哭了出來,一個哭得比一個傷心,嚎啕聲震得幾百米外樹上準備歇息的鳥兒都受驚飛走了。
若不是一切都是自己策劃的,於子林都要被他們騙過去。
這些家夥實在是太會了,每人二十文的獎勵發得值。
於子林白麵含怒,厲聲嗬斥管事:“郝管事,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為何拖欠這些礦工的工錢?”
郝管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貼在地上,聲音惶恐中帶著苦意和絕望:“於大人,小人,小人也是沒有辦法,水師那邊催得緊,可卻沒拿銀子過來,他們都拿了好幾批貨了,每次都給一點定金,餘下的尾款總是說下次,下次又推下次。小人也是沒法子,若有錢,小人又怎麼會不願給大家發工錢呢?”
於子林氣得臉色鐵青:“欺人太甚,一會兒我就給水師的黃統領去封信,問問他怎麼回事。”
郝管事怯生生地說:“大人,沒……沒用的,小人催過好幾次了,他們……他們說朝廷還沒撥銀子下來,等,等朝廷撥了銀子,他們就把欠的錢全部還上。”
這下於子林也沒話說了。
他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語氣沉重地說:“諸位,我知道你們的難處,但朝廷如今也正處於困難時期,大家再等等。回頭,我會與水師的黃統領聯係,懇請他們向朝廷上書,儘早將拖欠你們的工錢付了。此外,明日回了府衙,我會清點一下府庫,若有多餘的銀錢或是糧食,我會先提一部分送過來,分給大家,幫大家暫度難關,也請大家相信我們,給我們一些時間。”
礦工們也不是不講理的,得了這個承諾,感動得眼淚汪汪的。
“於大人,咱們相信您。”
“於大人,您是好人!”
“於青天,謝謝您,小人給您磕頭。”
……
說著,竟齊刷刷地站起來給於子林磕頭。
於子林擺了擺手,說:“天快黑了,都散了吧,回去吧。”
遣散了這些集結的礦工,於子林扭頭對曹正卿說:“讓曹大人見笑了,南越這地方實在是太窮了。”
曹正卿來的時候寄予了多少希望,這會兒就多失望。
他本來是想尋機會將礦山拿下,借此給晉王源源不斷地提供兵器。
雖說南越離江南遠了些,但可以走水路啊。如今江南戰火不斷,不少礦山、打鐵房都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朝廷也隻能從其他地方想辦法補充兵器。
南越遠離戰火,是個非常的理想之地。
當然更重要的是可以不花錢。
但如今看來,是他想得太好了。
他放下了手,說:“於大人真是太好性了。”
於子林無奈地說:“這人吃不起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況且,曹大人初來南越有所不知,這南越啊,地廣人稀,人口極為重要。總不能因為這點事都將他們給殺了吧?這也未免太可惜了,而且若是被人告到京城,我這頂烏紗帽就保不住了。”
曹正卿沒法反駁。
於子林搖了搖頭:“不提這些不痛快的,走,曹大人,咱們今夜就在礦山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去。”
曹正卿跟著於子林往前走。
但沒走多久,他就走不下去了。
因為前麵到處都是鳥獸糞便,散發著陣陣惡臭,惡臭的前方是一座看起來灰撲撲的小院子,院子的牆壁、石頭到處都沾滿了灰塵,看起來比有些衙門的牢房都還要差勁兒。
這地方實在是太落後了。
曹正卿當了十來年的王府屬官,一直生活在繁華的京城,哪適應如此臟亂差的環境。
難怪大家都不願來南越這地方呢,真是太窮,太破了。
“曹大人,怎麼了?”於子林見曹正卿沒有跟上,回頭盯著他看了幾息,苦笑著說,“礦山偏僻,環境比較差,曹大人將就一下。”
曹正卿隻得跟上去,房子裡的環境也非常差,床還有毛邊,家具也非常粗糙,就像是在旁邊隨意砍了根樹刨的,這地方連京城普通人家的宅子都不如。
而且沒有蠟燭,隻有油燈,火光昏暗,煙霧還大。
更讓人鬱悶的是,晚飯竟是雜豆飯,配了兩道綠色的青菜。
“兩位大人,礦山這邊已經沒什麼食物了,招待不周,請大人責罰。”
於子林擺了擺手:“不怪你們,下去吧。”
說完,拿起了筷子。
他都吃了,曹正卿也隻得將就。他發誓,就是一路從京城發配到南越,風餐露宿,他也沒吃過這種苦。
在咯吱咯吱響的木板床上攤了一夜的煎餅,第二天,曹正卿眼睛下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精神很不好,也沒了逛礦山的興致,當天就表示要回連州。
於子林暗笑,著人安排,用過比昨晚還簡單的早飯,他們就啟程回了連州。
進城後,曹正卿的骨頭都快散了。
他後悔了,乾嘛要提去礦山,事沒辦成不說,還遭了這麼多罪。
休息兩天,他精神才緩了過來,又去拜訪於子林。
於子林正在清點府庫,見到他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出來:“讓曹大人見笑了,我這想找點糧食給礦山那邊送過去,可府庫空空,什麼都沒有。哎,如此下去,咱們這連州鐵礦怕是要名存實亡,解散了。”
好好的鐵礦,就這麼沒了,太可惜了。
曹正卿心念一動,他若能幫於子林解決這事,以後於子林肯定會對他感恩戴德,同時,也能想辦法將礦山占為己有。
於是他開了口:“於大人,您有沒有想過向朝廷奏稟此事?”
於子林苦笑著搖頭:“曹大人,朝廷已經差不多一年沒給水師發放軍餉了。黃統領上過奏折,好像還是沒拿到銀子,我這能有什麼法子。實在不行就將鐵礦給關了吧,左右水師的武器也弄得差不多了,這南越士兵少,需要的鐵器也少,留著鐵礦也沒什麼用。我也想過給他們找個鐵器的銷路,可南越這情況,能找什麼路子啊!”
曹正卿趁機出主意:“於大人,我有一計。連州有多餘的鐵器,晉王殿下正好需要鐵器,不若將柳州的鐵器供一批給晉王,回頭讓朝廷下道詔令,從南越這邊采購部分兵器,這筆銀錢由朝廷下撥,這樣礦工們能收到銀錢,也不用關門了。”
“曹大人這法子是好,但我擔心啊,礦山那邊堅持不了多久了。”於子林苦笑著說,“多謝曹大人的好意。”
曹正卿見他不積極,還有關閉礦山的想法,急了。
這個於子林真的是遇到點困難就退縮。鐵礦開采冶煉權啊,這可是獨一份,多少地方想有都撈不著,他竟因為沒有銀子就要關礦山,真的是沒一點遠見。
這座鐵礦山還是落到晉王手中比較合適。
他極力勸於子林:“於大人不若試試向朝廷反映這個情況。一座礦山的運行也花不了多少銀子,朝廷應該會將銀子撥下來的。”
於子林躊躇了半天,最終被曹正卿說服:“那我上奏試試,我再催一催黃統領,讓他也向朝廷上書,若是朝廷撥給水師一筆銀子,礦工們的工錢自然就能發得起了,礦山也不用擔心要關閉了。以後有了晉王殿下那邊源源不斷的需求,礦山也就有了穩定的進項,也不至於維持不下去。曹大人,你可真是咱們連州的福星啊。”
“哪裡,哪裡。”曹正卿嘴上謙虛,心裡卻有些得意,連州之行如此順利,殿下定然會很高興。
***
當天下午,於子林就給黃思嚴去了一封信,信是當著曹正卿的麵寫的。
上麵直接催黃思嚴給欠礦山的銀錢,還說了礦工們鬨事,不發工錢就不乾活,讓他抓緊些,若實在沒錢,就上書朝廷,朝廷今年應該會給南越水師撥一筆銀子的,到時候先把欠礦山的銀錢還了,免得礦工們鬨事不乾了。
最後他還表示,自己也會向朝廷上書連州鐵礦的困境,懇求黃思嚴戮力同心,一道解決此事。至於以後,礦山的事不用黃思嚴操心了,就麻煩他這一次,因為自即日起晉王會從礦山采購鐵器,礦山也能正常運行。
黃思嚴看完信,一頭霧水。
他什麼時候欠礦山那邊銀子了?礦工們每月的銀子不發得好好的嗎,怎麼會鬨事?還有,礦工們什麼時候鬨事了,他怎麼不知道?
他家公子有的是銀子,怎麼可能欠礦工那點辛苦錢,這於子林到底在寫什麼?要不是信的末尾有他的印鑒,黃思嚴都要懷疑這是有人冒充於子林寫來的了。
不過他到底不傻,於子林讓他借機向朝廷要銀子的意思還是看懂了。
琢磨了一會兒,黃思嚴趕緊拿著信去找劉子嶽。
劉子嶽看完信就知道於子林在乾什麼了。
他笑著說:“你就按於大人所說,向朝廷上書,說說你們水師多久沒發餉銀了,將士們生活無以為繼,再這麼下去要餓死了,又說你們欠了礦山那邊多少銀子,實在是沒法子,懇請朝廷撥一筆款項給水師。這都一兩年了,朝廷總共就上次給了十幾萬兩銀子,他們從南越征了這麼多稅,養維護當地治安的軍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寫奏折吧。”
黃思嚴撓了撓頭:“這個於大人,都是自己人,有話直說嘛,繞這麼多彎彎道道乾啥,小人都差點以為是騙子。不過公子,咱們這次能要到銀子嗎?去年底,小的還聽公子的,給朝廷寫了一封賣慘的信呢。”
最後朝廷就幾句話把他打發了,說什麼朝廷現在很困難,請南越水師堅持堅持,等平了亂,局勢穩定下來,會將銀子補發給他們的,朝廷不會忘記他們的功勞等等。
黃思嚴當時就氣得將這封兵部送來的信丟進了爐子裡,什麼玩意兒,不給就不給,還給人畫大餅,忽悠誰呢。
劉子嶽笑著道:“若是以前肯定要不到,但這次結果很可能不一樣,寫吧。”
曹正卿想拉攏於子林,肯定要有所表示,這就是他的表示。想必到時候在朝堂上,晉王那邊會安排人站出來支持朝廷撥一部分款項給南越水師,再有陳懷義等人替南越水師說話,朝廷肯定會撥銀子的,隻是多少問題。
於子林這次賺大了,不但為水師要來了一筆銀子,而且還給連州鐵礦拉來了一個穩定的客戶。
水師的武器都齊了,連州鐵礦的產出已經有不少富裕,他們暫時用不著,不生產停工未免太浪費了,生產出來堆積在那,保管不好,南越又比較潮濕,很容易生鏽,如今有晉王接這批武器,這些問題都迎刃而解了。以後連州鐵礦也是一隻下金蛋的雞了。
於子林真是好手段!
黃思嚴聽說有希望要到錢,當即興致勃勃地叫人拿來紙筆:“公子,小的這就寫,寫完就讓人立即送去京城。”:,,.